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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

发布于:2017-03-06 23:1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指间年华
  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痛恨与黄土打滚的日子,她没有一天停下离开的念头,可也没有一天停止耕耘。现实与理想在无数次的对碰过后,母亲还是把她的青春岁月以及所有的热情给了黄土地。她就像一个在生命的河流中苦苦跋涉的纤夫,逆流而上,挥汗如雨,苦苦地负载着肩上的沉重,她无法选择放弃,只能低着头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
 
  我以为,生命的路是如此惨烈,如此沉痛。以至于多少年来,我一直悲悯于故土上苦苦劳作的乡亲,以及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农民。
 
  母亲喋喋不休地抱怨就是我看待生活的依据。还有自小耳濡目染的一切,父母劳累的身影,疲惫地叹息,都成了我日后走出乡村的理由。
 
  以为走出之后,便永不回头。那灰扑扑的日子,满身泥巴的味道,以及杂乱而错落的一切再不会让我生起一丝的怀念。可生活转了一个圈,像是和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不知道哪一天,那些陈旧而熟悉的乡村记忆却瞬间被惊醒,而且势不可挡。
 
  想起了莫言说过的一句话,你可以恨故乡,也可以爱故乡,但你永远无法脱离它。
 
  是的,无法脱离。
 
  千帆过尽,选择在一个晴好的日子,安静地坐于故乡的风中,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故乡终是挥不去的念,也明白为什么母亲念叨了一辈子要离开乡村,可也依然用最饱满的姿态经营着那些繁琐的日子。
 
  因为那一地的青色吧?就为那一地青色的召唤,便愿用尽生命的澎湃,迎着大风,迎着烈日,纵不能把生命的模样勾勒得兴高采烈,至少无法拒绝它清脆有力的声响,它是那么具有穿透力。
 
  春天来了,满眼都是希望与惊喜。我们无法丈量庄稼人幸福的距离,但那一片青绿绿的庄稼却是最有真实感的。那是从他们手中播洒下的种子,当那些种子破土而出,然后苍翠青郁的时候,整个世界就是他们喜悦的疆域。
 
  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
 
  全全哥三番五次打电话,催着我快点回去刨玉米苗。他说再耽搁,这一年的收成就全坏了。那一亩三分地是我主张要种的,我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束手就擒成为乡亲们的笑话。刚种下的玉米在经过一场雨之后,表皮的泥土结痂,生硬,以至于稚嫩的芽儿无力顶破土层。
 
  放眼望去,整块地稀落落没有几棵玉米苗,趷蹴在地上,拔拉开表面硬硬的土层,开始一棵一棵地往出刨。果然,有的正顶着尖尖、嫩嫩地芽儿往出冒,看起来生命力还是很旺盛的;而有的已经长出了很多叶子,只是蜷缩着身子委屈地被压在土层下,我就轻轻地把它伸展开,然后再围点土;有的刚刚开始长叶,但明显力气已是不足,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无奈地立在那里,它头上沉重的土层让它望而生畏了。
 
  每次掀开土层,看到稚嫩的玉米苗,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仿佛拯救了一个个生命,我就如同是大地上的天使。但田间的劳作无疑是繁重而辛苦的,两天下来,我已经无法正常行走,腿无法打弯,腰酸背痛,回到城里倒头就睡。毒辣辣的太阳晒着,还时不时有风刮起黄土泼了一身,整个人灰头土脸,到后来我竟不想把那身土衣服穿在身上,畏惧了再到地里。然而,只要想起那一棵棵被解救的幼苗,想起它们渴望的眼神,便再按不住性子,我怎么忍心见死不救呢?看着它们慢慢伸展着身子,肆意吮吸着阳光与自由,看它们途经我的视线,然后奔向四面八方的欢喜,我总感觉那是特别有意义的。
 
  而最快乐的,莫过于所有的苗儿全部拯救以后,不几日你再去,站在地头望去的那份舒畅与自然。那满眼的青绿在风中翩翩起舞,它们齐刷刷地扭动着腰肢,在无边的旷野中,它们面带微笑,活力四射。
 
  那一刻,你更觉生命的浩瀚,偌大的天地间,长满了青绿的颜色,那是希望的色调,是大地的承诺。有了这一片青色的绿,才能长出一个丰收的秋天,才能长出五谷丰登,长出庄稼人年年月月的憧憬。
 
  只为了那一片希望,付出多少,都是值得。
 
  人这一生,不外乎是为了希望而活,没有希望的日子就如同没有灯光的暗夜,终将会在黑暗中淹没。哪怕只是一粒微弱的光,我们也要努力攥紧,定会生出一番的欢喜感动来。
 
  没有谁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降生在庄户人家,就得扛着锄头,扛起心中的日月,在那垄垄的黄土中辗转光景。任世事如何沧桑,都须在心中植下一场青色的梦,允许自己偶尔小颓废,也允许自己在某个失意的时刻抱头痛哭,但只要心中的那片青色不倒,定然会有一季丰硕的秋。
 
  青色的梦里,还有孩子。
 
  庄稼人活得很简单,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世上最好的光景。你听吧,他们嘴里念念叨叨的无非是孩子考上大学没有,买好了房子没有?仿佛这一生只为孩子而活。小的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之后盼着成才,成才之后盼着成家……一辈子很短,来不及歇歇就已老态龙钟。只是老去的年华依然念念不忘要为他们的孩子们加砖添瓦。多大的孩子,在他们眼里也泛着鲜亮的青绿。
 
  自小,母亲就常说不是为了你们仨个,我才懒得受这苦。而父亲是一个默然少言的人,他很少唠叨,可他一直在贫寒中奔波,看到我们兄妹长大成人,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他那长满皱褶的老脸会泛起一圈一圈的微笑。
 
  母亲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都能考上大学,永远离开那个贫瘠的山村,让我们摆脱世世代代与黄土纠缠的命运。对于穷困而卑微的庄稼人来说,唯有考上大学才是通向外面精彩世界的一条缆绳,母亲想要牢牢握住它,哪怕与父亲拼尽了生命的所有。
 
  我知道,这几十年来,他们过得有多艰难,他们苦苦挣扎,苦苦跋涉。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他们生生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腰身。满脸的沧桑,还有粗糙不堪的手,见证了他们的风雨兼程。我曾经不停地怪怨母亲爱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的孩子。那么,妈妈,请原谅女儿曾经的不懂事吧!原来这些年,就是那种意念在苦苦支撑着父母,我们多像他们手中青青绿绿的庄稼苗儿啊。他们满怀希望地盼望着我们在秋天可以立上枝头,书写一季的丰娆。哪怕我们所有的光鲜要用他们的苍老来成全,他们都心甘情愿。
 
  想当年,大哥和二哥呆在家里没有工作,母亲是如何愁肠百结,夜不能寐,而我在很迟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她又是如何坐卧不安。孩子的一点一滴都牢牢牵扯着父母的心,他们的心已被撑满。
 
  他们青色般的孩子啊,让他们操碎了心!
 
  就在一片片的回忆中,我却看到了微笑,就像东山坡上年深日久的老杨树,低头看着在春日抽出的新芽,一脸温和。那是庄稼地上最纯真的笑,是无数父辈沟壑纵横的脸上绽放的幸福的笑颜。
 
  踏着千百年的黄土,嗅着村庄不老的烟火,与阳光与星月一遍遍错肩,又一次次对望,永远不能停下前行的脚步,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也是万千庄稼人的日子。他们不愿任何一棵青色的苗错过阳光和雨露,他们匍匐在大地的胸膛上,粗涩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像豆子一样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它们落在脚下的庄稼,那一片青色便像具备了神力一样狠命地往高蹿,它们怎么都不能辜负那些憨实的庄稼人。
 
  然而,有一天,他们青色的庄稼长高长大了,他们可以收纳成成捆成堆的喜悦,放在抬手可及的仓库里,坑坑洼洼的脸上填满了快乐。他们青色的孩子,却带着绚丽的梦走远了,走向遥远的城市,走向花红柳绿。村庄里,唯有父辈的坚守,浑浊的老眼依然记得那一抹青绿是祖祖辈辈不息的生命河流,他们不舍、不忍断掉。哪怕广裘落寞的黄土地上只飘摇着一缕青色,也足以架起一个庄稼人的梦。
 
  庄稼人啊,怎么能断了那青色的脉?
 
  守护,从来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我的父亲与母亲将我们送出了村庄,他们说远方有更美好的东西。然后用单薄的身体对抗着生活的粗砾,瘦弱的腰身驮起祖辈的梦,也驮着我们厚厚的记忆。正是因为他们的坚守,才时时提醒我们记着那一片田野里的绿,才得以留存最纯真最宝贵的那段人生。我们这些曾经青色般的孩子,直至有一天也有了自己像青色一样的孩子,他们会喜欢黄土地上那大片大片泛着的青绿色吗?会懂得那青绿之中深藏着的生活的厚重吗?
 
  曾经,多少人离开村庄时步履维艰,撕心裂肺,如同将生命与身体强烈地剥离一般,而今那些滚烫的土地不过如同肩上的尘埃,轻轻便抖落。
 
  也或许,很多年后,那一片田野里的青绿经过时光的腌制,依然是青色的,却带了淡淡的忧伤,那会是我们永远青色的乡愁!
 
  青色,鲜亮、清澈,向征着生命的活力,也有不老的希望。
 
  青色,多么年轻,而又是多么干净的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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