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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个医生

发布于:2017-01-17 21:4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今年我因糖尿病住院,真凑巧,冯文煦又是我的主管医生。说冯文煦是医生,因为她的职业是医生。如果不是在医院这个特殊环境,我们夫妇会喊她“小丫头”。
 
   前不久,我直接到住院部联系住院,医生办公室就只有一个女医生坐在电脑前。她背对着我,左肘搁在椅子的扶手上,上身窝在椅囊里,她的马尾巴似乎没有精心的梳理过,散懒而静谧,如清汤挂面安安静静地吊在后脑勺上。我想,这该是那个叫冯文煦的年轻的女大夫了。
 
   我走近她,喊了一声“冯大夫”。她很麻利、轻便地转过身,没有老者的慵懒,也丝毫不见曾经沧海的医生那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漠。她很温婉地笑了,是那种嘴角、眼角、眉梢轻轻上挑的笑,笑得和善,没有职业痕迹。我说我来投奔她了。她又笑了。这是我熟悉的笑容,清澈、明丽、纯粹、内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艳。她说,没有床位,要等一两天,一旦有床位了会立马通知我。
 
  前年,我们夫妇住院的时候,她就是我们的主管医生。那天,她站在我们的床边问诊时,我只想笑。她太年轻,我估摸她的年纪就和我的女儿差不多,居然有模有样地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而且还说得有眉有眼。
 
  她生得清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睛是单眼皮,只是在有笑容绽开的时候,才有双层乍现。她的眼睑干净利落,睑线如雕刻家手下的杰作,线条流畅,轮廓清晰,没有半丝岔纹。她很沉稳,双臂合抱着两个病历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不经意地转动着碳素笔,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泛着白森森的金属光泽……一看就是个入道不久的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只是皱巴巴的白大褂淹没了一个女孩子青春山水的曲线和所有的服饰美。
 
  问诊结束后,她走了,步幅不大,节律却像护士,急匆匆的,又像春天里的一丝清风,轻盈、柔和。我笑了。夫人问我笑什么,我说,这丫头估摸就几年的临床,但好老道的,但这老道又好像不是装出来的。夫人说,这娃子的朴素美不是钱能买到的,一看就舒服、养眼。
 
  前年,我们出院的时候,给医院写过一封感谢信。其实,我们住院期间,她并没有给我们多少特别的关照,只是她的那种专业精神和人文情怀让我们有很多的感慨,比如医道、医术、医学伦理、医患关系等等。
 
  那时,我们的邻床是一位糖尿病重症患者,靠做早点为生,也算是熟识了。他在得知他的主管医生说他活不过当年年底的消息后,成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当他看见冯文煦大夫耐心解答我们的疑惑时,时不时感叹他的主管医生为什么不是冯文煦。每次冯文煦来查房,他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她,侧着耳朵捕捉他感兴趣的信息,而眼神里则是满当当的无奈和对健康、生命的渴望。冯文煦离开病房的时候,她的背影像一台绞索机牵引着他的视线。她走,他的视线被一寸一寸地拉长、拉细。她转过门扉,我仿佛都能听见他的视线嘎然折断的声音。
 
  我知道,一个病人固然希望医术能还给他健康,但病人在承受疾病折磨的时候,医生对于生命的怜恤和给予患者的人文关怀,当与医术同样重要。无疑,所有的医术都有主观的善意,但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恰到好处的温言婉语,或者一个充满亲情的笑容,更能让患者体味到来自现代医学的温情。因为,这种人文情怀比手术刀、药丸、药汤更温馨、更能感染人。
 
  一日,我对冯文煦说,我的邻床对你特别的敬重,你如果方便,能不能开导开导他。
 
  她毫不迟疑,爽爽快快地答应了。一如她的父亲要她下班后带一瓶酒、一包烟那样,顺当当地应承下来了。
 
  这出乎我的意料。按常规,一个住院部的医生跨界过问另一个主管医生的病人,多有不便。但这种“不便”被冯文煦忽略了,这是她初入职场的稚嫩,还是医道滋养出的一种高尚情怀,我无法知道,但我宁愿相信这是她的职业素养——一种健康至上、敬畏生命的职业情怀。
 
  后来,我们在菜场、在超市经常能碰到这位患者的母亲和夫人。一见面,他妈妈就会絮絮叨叨说冯大夫好。她说他的儿子在医院就有自杀的念头,虽然身体至今也没有完全康复,但精神状态很好。她儿子说,是冯大夫的一句话救了他一命。冯大夫对他说,你的身体是你的,还是你母亲的、你妻子的、你儿女的。他说,只要想到自杀,他就会联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想到妻儿的孤苦无依。
 
  这次住院,我的血糖忽高忽低,调整用药品种和剂量后,还是不能稳定下来。冯文煦都觉得有些蹊跷了。她黛眉微戚,微微仰起头,黑溜溜的眼珠子直转。猛然,她“嘭”的一声合上了病历夹,脸上的笑容如一朵忽然盛开的花朵。她说,从现在开始,如何如何。
 
  我又笑了。笑她这份无所雕饰的天然,质朴得如蒸馏水一样的纯净,笑她这“顿悟”就像自己所珍爱的东西顷刻间失而复得了。这种毫无掩饰的情绪流露,让你觉得她不仅是一个医者,还是一个可亲的邻家小妹。
 
  我说,我昨晚终究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多吃了一个咸鸭蛋,还多吃了两块饼干。她的语气突然老道了,脸上的笑容一散而尽。此刻,她俨然就是一个严肃而博学的老师在对她的学生耳提面命。她给我讲生命只有一次的道理,讲糖尿病人对饮食的心理依赖。我又想笑,笑一个已经勉强参透人生、疾病,甚至死亡的老者,在他进入人生暮秋后,居然又回头重温起了人生的启蒙话题。我终于没笑出来,只是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默默地听她的训导。我不想让她觉得我的笑容是对她的轻慢和不屑,或者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我已然知道”的傲慢。其实,对于一个有过长时间专业训练和近十年临床经验的医生,一开始,我们夫妇对她就有足够的专业信任,相信她对于治疗我的疾患是有充足的技术储备的。可是,当我们用一个长辈的目光看她的时候,她的身份是双重的——左看,她是足可以还我健康的医生;右看,她仿佛就是我的女儿。她比我的小女儿还小半岁哩。
 
  整个医程中,都是我说病情,她说医理、药理和治疗方法。我说,尽管我是一个资深糖尿病患者,但我的糖尿病知识几乎是零储备。我说准备买一些相关的图书从头学起。她说不必花冤枉钱了,她的微信中的“内分泌频道”里既有糖尿病基本常识,还有许多专家医治糖尿病的经验介绍,我会及时地给你发布。我扫了她的二维码,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再一次定格了一个患者对医生的技术认可,也为我们审慎解读医患关系提供了一个新的切点。
 
  医患关系真的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么?医患关系真的就单纯是院方、患者双方的责任么?若是,医者、患者如果彼此多一份互信,彼此为对方多培植一些情感支撑的支点,医患双方会成为死磕到底的对手吗?至此,我突然想到中医治学的一条格言——“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医患关系该是大事了,如果天下所有的“冯文煦”都能在大处着眼,小处做细,那情景该是万般的美妙了,何来医患阋墙呢?
 
  据住院部的护士说,冯文煦年纪轻轻就有两项研究为湖北省重大科技成果,一项被评为所在市科技进步奖,她是我国一个著名老中医的学术传承人,所在医院学术团队的骨干成员,还是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名老中医传承工作室成员。一个年轻的医生能担当此任,说明她的业绩和发展潜质已经被公众认可,这该是可喜可贺的。我不懂中医药,但中医药文化作为我国传统文化的一支劲流我是知道的。冯文煦作为一名专事中医临床和理论研究的医务工作者,更有资格说不能把中医仅仅当作一种单纯的医学来看,因为医学界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医道的追寻。医乃仁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传承,不是简单的传递和承接,接纳、消化、吸收、扬弃、创新,当是传承的要义。冯文煦既然是传承人,所有熟悉她的患者当然乐见她能既承医术,且承医道,朝着中医药界标志性人物的目标踏踏实实走下去。或许在数十载后,当我的儿孙们看到有人称冯文煦为“先生”的时候,他们会说,我的先辈中某某人的生命曾经得到过冯文煦先生的抚慰。 
责任编辑:祁桂平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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