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概论

　　自由，这是一个很伟大的概念。我曾经一度以它为我的“主义”的冠名。虽然最终被“理想”所代替，但这并没有影响它在我的思想体系的核心地位。因为，它是我们个人以及社会的终极走向，也是理想的前进方向。

　　很久以前，我对“自由”这个概念便有着特别的关注，也总想深入的诠释一番。但我之后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动笔。只有一些零碎的观点、想法、洞识，散落在我以往的那些文字之间。甚至到现在都难以一一找寻。现在能记得的，便是一个象征。蝴蝶先是“作茧自缚”，然后方能“化茧成蝶”，获得大自由。我也总以这个象征来告慰自己，要耐得住寂寞，安于清苦，不断的努力奋进，期望着最终也能“化茧成蝶”。类似的对于自由的洞识还有不少，但现在也难以一一记忆了。

　　我极少会对一个写作对象如此的踌躇。既念念不忘，又难以下笔。我想，或许就是它太伟大，以前的我一直都掌握不了。那么，现在，我终于要正式来写它了。并且，我是以哲学的视角，更深入的探寻它的一些本质问题。如此说来，我现在能掌握它了？我想，是的。当我将那套作为做哲学的工具的“研究范式”——即公式化的研究哲学的方法——发展趋于完善之后，我已经能坦然的面对任何的研究、论述对象了。

　　不信，就看下去，何如？很多事物、问题、或者文字上的概念，等等这些，它们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往往显现出多种意义。就比如自由，也是一个人们使用频率很高的词。而且，人们在各种不同的场合使用它，在各种不同的语境中提到它，其相对应的意义也是各不相同的。有时我们把自由定义为不受他人奴役，有时比作飞鸟游鱼一般的自由自在，而有时自由又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时自由是一种权利，还有时，自由又要以不损害他人为前提。

　　出现这样的情形，归根结底就是人们看它们的视角不一样。不同的视角，往往就会看到不同的结果。所以，我的做哲学的方法即“哲学研究范式”的第一步，就是厘清视角。

　　因为我所做的是哲学研究，采用的当然也是哲学的视角。但单单说“哲学的视角”未免太抽象，具体来说，就是这样三个大的视角：自然的视角、社会的视角、思维的视角。因为，哲学就是研究“自然、社会、思维发展的最一般规律的科学；是对自然知识、社会知识、思维知识的概括和总结”。

　　厘清了视角之后，我就要分别从这三个视角看看自由的起源、发展历史、现状以及未来走向。先来看看自然视角下的自由的情形。

　　自由这个概念虽然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但自由本身却并非人类所创。所以，即便在人类未出现以前，仍然有自由的存在。自由概念的承载者是人类的思维，但自由本身的承载者却是生命。撇开人类思维去谈自由，仍然有其意义在。那是对于所有生物的意义；但撇开生命去谈自由，却是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样，自由已经没有任何的承载物了。

　　所以，自由是伴随着生命而来的。有了生命，便有了自由。而一切生物最基本的自由，便是具有生命的自由。

　　生命的本质在于活动。不论是内在的新陈代谢还是外在的由反应引起的各种肢体活动。自由的基础就是生命，也可以更确切的说是生命活动。由此可见，自由的本质就是可以更好的进行、完成生命活动。所谓的生命活动，从我们人类来看，似乎有些复杂。我们的生命活动太多了。但如果换一个概念，换成“生存活动”，或许就能把其涵盖的范围缩小些，也使其能让人看得更清晰些。但人类的生存活动也是纷繁复杂，让人有些无从捉摸。那么，姑且从最简单的生物去看，问题就会变得简单而明晰了。

　　生物的本质在于维持生命活动、延续生命。而生存活动归根结底有两方面，一是维持自身生命，一是延续后代——即维持种类生命。维持自身生命靠的是进食与排泄等一系列新陈代谢活动，以及保护自身安全的活动；维持种类生命靠的是交配、繁殖等活动。从这里可以看出，从具有生命开始，接下来的自由便是维持、延续自身生命与种类生命的自由，也即进行一系列新陈代谢、保护自身安全、以及进行交配、繁殖的活动的自由。生物从诞生到如今，可以说除了人类，基本上都是只具备到这种层次的自由度。它们的整个生命，也几乎都是不断的重复着获取、满足这几种基本生存需求的活动。

　　人类通过几百万年的进化，终于走到了生物阶层的顶点。特别是近几十年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基本上达到温饱线以上，这些基本的生存需求都能得到满足。所谓有缺乏才会有需求。当人们每一顿饭都不必等到肚子很饿才吃甚至没得吃，当人们随意都可以无压力的和伴侣性交，当社会越来越“和谐”、法制越来越“健全”而极少受到人身安全方面的侵害。这样的生活甚至让许多的人都忽略了这些每天重复不断的、司空见惯的、了无新意的生存活动，就是我们的最基本的自由的体现。我们更多的把自由感投注到人身自由——即不被限制行动、不被管制、不被奴役、以及感情自由、政治自由、理想自由等对象上。

　　我在狱中的几个月里，却是从未如此深刻的理解过那些基本的生存活动的自由的重要，以及失去他们的苦楚。未曾真正失去过这些东西的人难以理解。先前，当我沉入在生活之中，也从未觉得每天进行的吃饭睡觉之类的事情也算自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根本就不会把自由与这些事情相关联。而当我进了这牢狱之后，我才深切的感觉到，能正常的进行衣食住行等基本生存活动，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自由。

　　监狱的根本或者说存在的意义便是剥夺人的自由。但不要以为这剥夺自由就是把你关起来不让随便走，而是各方面的自由都要剥夺。吃饭常常不能吃饱，菜很少很难吃甚至没有，能补充的零食更少有；衣裤送进来时都要“修剪一遍”，一些违规的扣子、带子、链子都会被剪掉。衣裤以及被子之类进了监室还要被那些“前辈”以及各种“哥”们先挑选一遍；睡觉都被排号，位子被挤得很小，而且日日夜夜开着灯。夏天要定任务打蚊子打苍蝇，冬天要给那些各种“哥”们铺床叠被。整夜的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更不必说；其他的诸如被指使守着钟点做各种事，时不时的被骂甚至不小心挨打，也是自尊方面的自由被践踏。可以说，除了思想，基本上方方面面的自由都会受到不同层次的限制与剥夺。

　　而且，即便是思想，也会间接的被剥夺自由。思想是外在现实的反映与反应，当我们各方面的自由都被剥夺，当人各方面的基本的需求都不能满足甚至匮乏时，思想也被束缚起来了。它就被束缚在这些所缺乏的、所渴望而不得的东西周围，时时的被它们牵引着。

　　于是，在我身处于牢狱之中，面对这些种种生活资源的匮乏与需求的不能满足时，我便生出深深的不自由感。而这也让我反思：自由从何而来？自由感（或不自由感）如何产生？我想，自由便是一切生存需求都能得到较好、较大满足的状态。自由感来自于满足感。相反，不自由感则是来自于需求得不到满足的情状。

　　说起来，这满足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不但这自由，一切人类追求的美好对象，都需要其到场。比如“幸福”、比如“快乐”、也比如这“自由”。虽然我们一般对于这几样体验的侧重点不一样，比如自由侧重人身的行动、幸福侧重于感情体验、快乐侧重于情绪渲染。但它们都需要满足的到场，需要某个方面或某几个方面的满足。

　　人的需求决定了人的行为。行为有效，则需求被满足；行为无效，则需求得不到满足。得到满足会有愉悦感产生；相反，得不到满足则会有一系列的不良情绪。自由感与不自由感，便来自于这些愉悦感以及不良情绪里。在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们往往只把自由侧重于行动上面，其实结果同样重要。也就是说，我们能随心的行动与结果能否真正满足需求同样重

　　要。它们一同造成了我们的自由或不自由。行动的自由若没有结果的满足为依凭，这种自由是无意义的；而结果的满足不是行动的自由所得来，这种满足是不被人所向往的。至此，我需要从自然的视角总结一下自由的问题了。

　　一、自由的基础是运动，而且是生命的运动。所以生命是自由的承载者，人类思维是自由的发现者。

　　二、自由的表现是行为对于生存需求的满足的有效性。需要澄清一个普遍的误解是：“自由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句话对于解释自由并没有错。但我们理解时，不要把自由看成是随心所欲的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或者无意义的事。要注意“随心所欲”的“欲”，并不是胡乱的“欲”，而是人的生存需求的表达。而“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想干什么”，也不是胡乱的想，同样也是“欲”的表达，生存需求的表达。

　　三、自由的目的是使生存需求的更好、更大的满足。而我对于广义自由的定义，是：自由是一切生物能更好、更大程度的满足生存需求的状态。

　　从这些结论可以看出，自由与生存需求是息息相关的。生物、特别是人的生存需求分层次，比如马斯洛的“人类需求层次理论”。同样的，自由也因此而有层次之分。自由的层次，便是生存需求的满足的层次。而一种生物的自由程度，可以代表其进化的程度。或者说，可以看出它在自然界的地位层次。生物等级越低，其处于自然界食物链的阶层也越低，或者说它的生存适应性、主动性都是越低，而限制性却越高，这就是自由性越低的表现。越是高级的生物，其自由程度越高，其自由层次也越复杂。比如人类，便是自由程度最高、自由层次也最复杂的。

　　人类的自由，有两个重要发展方向，一个是同人类需求层次相同，由基本的向着更高层次的前进；而另一个却是走向社会性的反面，是对群体发展的背离，即反人类、反社会、行恶的方向。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呢？这便是需要从社会的视角去看自由的问题了。

　　人的生存需求或者说欲望，是完全个人化的。都说基因是自私的，我们生来只是我们自己，也只能切实的为自己。这是事实，与道德无关。但人的欲望没有限度、没有止境，因为人的生存需求也是无止境的。而且，我们的需求还会不断地提高。比如温饱，当我们达不到温饱时，我们的需求是温饱，但当我们达到温饱时，我们一方面会需求别的东西。诸如衣食足而思淫欲，衣食足而知荣辱、礼节，等等；一方面也会在衣食上面生出更高的需求。就是美的需求。我们都追求美味、美食、时尚、美女，之类，便是这些衣食方面在温饱之后的更高层次的需求。仅仅是这些，倒也还好。我们的无止境的欲望，最终会演变成对于他人的自由甚至生命的剥夺与残害。那些自古以来的社会上的恶人、“成功人士”、王侯将相、鹰犬爪牙，为着自己的私欲，为着自己的无止境的需求、欲望与“自由”，残害了多少生灵。可以说，这个原因造成了几乎整个的人类罪恶史。

　　人是社会性动物。社会的本质、或者说它得以存在的根本在于协作。男人和女人协作，才能繁育后代；家庭成员的合作，组成了基本的社会生产单位；许多人协作，可以完成大规模、大范围的对于自然的改造、对于天灾人祸的抵抗与救助。所以，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是重要的。而个人在社会中生存，每个人的自由也要受到社会的限制。因为从本质上来说，社会需要保障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同等程度的自由。

　　有的人把这社会化的限制看做自由的束缚，而开明之士却将它当做自由的升华。比如法国大革命纲领性文件《人权宣言》中，对于自由的定义为：“自由即有权做一切无害于他人的任何事情。”《新华词典》上的注释是：“政治上指公民依法享有的某些行为不受干涉的权利。”以及“人们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随意安排自己活动的权利。”从这些定义来看，社会性的自由，是需要受到道德、法律限制的自由。

　　以上这些，便是我从社会视角看自由的一些问题的解答。大略总结一下：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其自由思想、追求应该符合社会规范。我们应该把这规范与“限制”当做真正自由的组成部分，而并非它的限制，并非累赘。这样，社会才能向着更美好的方向发展。而我们作为社会的一员，最终所能得到的自由也是最大化的。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连“方圆”都没了，我们谈何在“方圆”里获得自由？

　　下面再看看自由的思维视角下的一些问题。

　　前面，我已经从自然的视角探索了一番自由的“生物性起源”。我的观点是“自由的承载者是生命，而不是人类思维。”当然，这里的自由是广义的自由。而狭义自由——即人类意识层面的自由——却起源于人类思维的发展。也就是说：自由的承载者是生命，而自由的发觉者以及发扬者却是人类思维。

　　那么，在思维层面，自由意识的起源又是怎样的呢？

　　最低级的生物根本就没有什么思维，它们只是根据自身的需求、根据造物赋予的本能、根据外在环境的刺激作出相应的反应。其实，不但是最低级的生物，即便是与人类很亲近的、也很“聪明”的猫狗之类，也没有什么“自由意识”。比如说，新养的猫狗，假如你拴住它们，它们的不安与狂躁只是一种本能反应。它们的简单大脑里只会出现“要挣脱、咬断绳子”的指令，但绝不会有“要摆脱束缚、获得自由”的想法。

　　所以，自由意识是人类思维发展到相当程度的产物。是人类所独有的思维习惯之一。那么，自由意识是怎样来的？自由意识的起源，从长远来说，可以与人的欲望相关联。可以说，基本上就是整个的思维发展史了。但我这里没必要把人类思维发展史搬出来，就大略的来看看人类自由意识的起源吧。

　　我在前面“自然视角”下对于自由的定义是：更好更大程度的满足生存需求的状态。这个定义是非常概括的，也是非常宽泛的，而且，这是一个立足点很高的总体性视角下的定义。但这是人类意识发展到如今才有的定义。

　　早先，人们的自由意识很狭隘，也很模糊。同时，也是临时性的。

　　我们最早感受到自由或不自由，应该就是人身自由方面。比如，像前面的猫狗的例子，当人被束缚、被关押，才会渐渐的生出要获得行动自由的欲望。再比如，当我们只能在没有好的公路、没有好的交通工具的陆地上行走时，我们会生出对于飞鸟游鱼的那种自由自在状态的羡慕与向往。同时，也反思自己的双腿的不方便、身体的不自由。

　　所以，最开始的自由意识，应该是来自于人身的、行动的不自由。而非行为结果的达不到预期或者目标。比如说，当我们被关押起来，我们更容易感得不自由，更容易生出对于自由的渴望。而不是当我们种下作物却没有收获时更会生出对于自由的追求。其时的自由的概念，大概就是行动的自由自在，是人身不被关押、束缚、强迫、奴役。并且，对于自由的追求是临时性的，是要解决眼前的、即时的困境。

　　渐渐的，自由的概念在扩展。我们感得不自由的情形不再只是明显、直接的绑缚、关押之类，其他一些间接的、精神层面的影响与束缚也使我们感到不自由。而我们对于自由的追求也不再仅仅只是行动上的自由自在，我们也开始将自己的各种欲望代入到对于自由的渴望里。于是，自由的概念变成“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这样的自由意识仍然不是成熟的。虽然它在范围上已经扩展得很大了，但认识层次显然还是比较低级的。比如康德就说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而是“不想干什么就能不干什么”。再比如，社会性的自由理念需要各种道德或者法律的限制与束缚。还比如，马克思的“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理论。以及如今我的自由与生存需求关联的理论。等等这些，都是人类思维层面自由意识发展的成果。现如今，人们的自由意识仍然是五花八门。把它等同于“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有，把它看做“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有，把它当成精神上的海阔天空的有，反感于各种对于自由的限制的有，认为这些限制是必须、能让自由升华的有，把自由当做理想国度的也有……

　　不过,社会总是在进步着。我们人类的思维水平在提高，道德水平也在提高，而这自由意识也是在提高着。我们要看清自由的根本是什么，也要在社会的本质层面、以社会的一份子去对待自由，最终，我们要提高我们的自由意识与追求，让我们的人性、人生得以升华。

　　到这里，我已经分别从自然、社会、思维三个大视角去看自由的一些基本问题，也相应的给出了一些解答。这也算是做了一篇自由的哲学了。文章的最后，我再以总体性的视角来总结一下。

　　自由存在的基础，并不是什么必然性偶然性一类的东西，不是什么规律、理论，而是生命本身。有了生命，便有自由的自然层面的形态；有了进化，便有了自由的思维层面的意识；有了社会，便有了自由的从个人化到群体化的升华。自由，是一切生物能更好的、更大程度的满足生存需求的状态。动物式的一生只为进食与交配并不是不自由，只有人才会对这样的生存状态感到无奈。这些生物只不过是自由的程度或者层次与人不一样。就像人的需求有很多层次，如马斯洛的需求理论：人有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有时候人甚至会觉得基本的生存需求是累赘，要花许多时间去完成，这似乎是对自由的束缚，有这么些时间，还可以去做点别的事情。有这种想法的人其实根本不知道自由的本质，而这恰恰是舍本求末的想法。

　　人的无止境的需求造成人的无止境的欲望，而这些无止境的欲望造成了无止境的个人化的自由的追寻。这种以自由的名义造成的罪恶史、压迫史、奴役史，充斥了人类的整个文明史。多少年来，人类的反抗史也一直延续至今，也仍然是以自由的名义。只是前者要的是无止境的欲望的满足，而后者要的是基本的生存自由。以前，人们向别人要自由。现在，我觉得应该向基因、向自己要自由。向别人要自由，导致了社会革命；向自己要自由，会导致人性的革命。

　　这人性的革命落到实处，便是我们自由意识的升华。我们既要了解自由的自然本质，又要服从自由的社会规范，还要跟进自由的思维发展。让我们的自由意识符合自身的生存需求，也符合社会的规范要求。这种全社会、全人类的全方位的自由，也是我的理想主义哲学的致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