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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坟

发布于:2015-12-25 15:1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我家是外来户,所以,祖坟里最老的先祖是祖父,祖父之上的脉细早已杳无无考。每想到一些望族人家有远古的根源,谱系一长溜,父亲就有些戚戚然。母亲不理睬这些,说过日子安稳就好,只要后人不作孽、有出息就好,至于祖坟,就是一个上了锁的祖屋,有时间去扫一扫扬尘,别冷落根基就行了,犯不着日夜想自己的祖宗八代是个官人还是讨米要饭的。

  我那地是个有名的冲积平原,目及所至,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展展的水田,所以,人死之后的栖息之地也就是略高于水田的高地。我家的祖坟在一个叫邓家岭的地方,就两分地的一块荒地,周围都是稻田,坟地里野草芜杂,没有一蔸木本植物,杂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派萧瑟。后来,父亲在祖父的坟头栽了一颗构树,又在四周植了一圈月季花,指望能在冬天给先祖挡一挡寒气,夏天也多一丝阴凉。伯父说,构树的树枝、树叶和小果果毛兮兮的,祖上都是苦命人,不喜欢花的,月季花的杆子满身都是刺,恐怕会吓着祖宗不敢出来的。

  父亲躬着腰栽树,自顾自地说:“就是要栽长毛带刺的树,免得没有良心的人来偷坟。”

  上了年纪的乡下人不避讳死亡的话题,人到古稀之年,哪怕腰杆硬朗,没病没灾的,后辈就要为老人准备棺材了。听父亲说,爷爷的棺材是用栗木做的,栗木花了家里的十五斗白花花的大米。栗木码在堂屋里,爷爷叼着水烟袋,围着栗木转了一圈:“值不值得哦。”谁都不晓得爷爷是在心疼十五斗大米,还是害怕日后有人偷他的坟。

  不下十日,棺材做成了,父亲来回几次上生漆,又用桐油油了两三遍,棺材像一艘待下水的舰船,亮飒飒的,光可鉴人。爷爷坐在棺材边翘着二郎腿,脚尖一颤一颤的,不言不语地抽水烟,烟壶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家的祖屋被人撬了!

  父亲和伯父清泪竞流。

  人死不能复生,所有的灵骨更无法还原祖父的勤劳、厚道。父亲抹了眼泪,用几近断喝的口气说:“下跪,起灵!”我们跪在祖父的灵骨前,眼前没有神龛,没有他的栗木棺材,膝下是曾经温暖他十七年的湿漉漉的土地。

  父亲脸一黑:“鬼话!”他点燃一支“大公鸡”纸烟,“人是要向后看的。向后看是不忘记祖上的恩德。祖坟都冇得了,后代有出息了,没地方说,添了孙子,也冇得地方告诉。欢喜的事、悲苦的事都冇得地方说了,日子还有么事意思。”

  我家新的祖坟被迁移到了一个叫东湖沟的地方,祖坟的背后是一道古老的长堤,堤坡两旁的萋萋芳草绿得凝重,仿佛是为亡灵生长的,坟前的一条简易公路全是沙质的土壤,两边没有成排的树遮挡阳光,只有一棵香樟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父亲说,这地方好,坐北朝南,老堤能做靠山,祖宗一睁眼就能看见远山远水。沙土公路不铬祖宗的脚,樟树像一盏灯,照着祖宗回家的路。

  漫漫经年,我的父辈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每一个新塚都是谱系上的一道结痂的伤疤。五年前,我父亲也走了,之前,他在病榻上向我交代,爷爷睡在那里,奶奶就在爷爷的身边,伯父陪伴了他们许多年,伯父也累了,自己也该去换换班了。他说,你姆妈说祖坟就是一个上了锁的祖屋,我想我进了祖屋后就插上门闩,不让你们进去。我说,我们都不进去,在外面给祖宗烧钱、站岗放哨,不让贼来偷坟。他笑了,笑得凄然。他嘱咐我,他的墓碑不能比爷爷奶奶的高,年纪再大的儿子在祖宗面前,永远都是正在长大的孩子,只能跪在祖宗膝下,睡在祖宗的腋窝里。

  前年假道回家上坟,大大小小的坟茔已经连成一体,浑然一体的祖坟像一头沉睡的老牛,温顺而安详。临走的时候,我在想,我远离故土,当我终老后,这里也许不会有我的灵塚,但我不会是孤魂野鬼,我的心里会一直长着祖坟上的构树和月季花,而祖坟上的一株小草、一朵小花,或许就是我,迎风长、向阳开,长得滋润,开得欢畅,因为我的根生在祖坟温热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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