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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来了

发布于:2015-08-13 14:5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孤芳自赏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伏天一到,妈妈必定要来一次中暑,轻的躺几天,重的挂几水。因为我放假在家,所以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几乎都在我家度过。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三伏刚到没几天,侄儿便打来电话,说奶奶又不好了,我们立马赶过去把她接了过来。不过才十几天没见,人又瘦了一圈,眉眼低垂,神情恍惚,脚步踉跄,看得人心疼。毕竟是快八十的老人了,真的经不起病痛的折磨了。

  妈妈年轻时特别漂亮,一米七的个儿,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眼睛大而明亮,特别是一对及腰的大辫子,更是平添了几分女性的魅力。她就凭借这得天独厚的优势,才能嫁给我爸的。我爸当时是教师,在那讲究户口的年代,一个正规的师范毕业生,该会得到多少人的青睐啊。

  听妈妈讲,那个时代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举步维艰。而我们家的生活条件相对来说还是可以的,因为妈妈生在大户人家,外公外婆会不时的接济,再加上我爸这个“铁饭碗”。所以虽然是姊妹四个,负担较重,但生活还说得过去。可好景不长,一场灾难在意想不到中降临了。

  爸爸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可谓是个才子。可他不会趋炎附势,不喜欢人云亦云,性格耿直,固执,甚至是一根筋。他当时已经是学校的中层干部,负责学校的考勤,只知道一丝不苟地执行学校的规章制度,不管是什么人,也不论是什么事。一点也不懂得变通,一点也不想变通。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特别是一些领导,更是恼羞成怒,却又无话可说。

  时隔不久,学校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这件事本来和爸爸一点关系也没有。在调查组进入学校之前,与这件事相关的一位副校长拉着他和一些人一起商量,统一了口径,还个个赌咒发誓,以明心志。爸爸虽然性情直爽,却又憨实诚信,承诺过的事打死也不会说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副校长做了手脚,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他。妈妈知道了事实的真相,非常着急,托人传话,告诉他这是有人有意识的栽赃陷害,可他怎么也不相信,依然一意孤行,坚持着他自以为是的做人原则。直到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看守所,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为时已晚,除了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还有那茫茫的昏天黑地,孤苦无依。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朋友或亲人的背叛。

  妈妈在外能做的就是不断地上访,去学校,去教育局,去县政府,替爸爸申冤叫屈。最终所有人见到妈妈都躲,都跑,妈妈这才知道无望,便决定去市里。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妈妈一个星期要出去一天,早晨早早地烧好一大锅稀饭,作为我们姊妹四个一天的饭食,晚上很晚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双脚满是水泡,疲惫不堪。

  长大后才知道,泗阳那个时候还属于淮阴,也就是说,妈妈一个星期就跑一趟淮阴,来回一百多里,硬是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现在想想都揪心,一个柔弱的女人独自拉扯着几个孩子已属不易,还得去两眼一抹黑的大城市,讨叫公道,没人帮助,没有慰藉,这得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妈妈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在看守所呆了七个月的爸爸终于无罪释放,只不过已物是人非。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就这么被活活憋屈了七个月,心灵和身体遭受的摧残不可言喻。人性的奸诈与无情,将他彻底打垮了,奔溃了。不但得了严重的肺结核,精神也失常了。回家后拿刀到处砍人,把自己的孩子也当成了陷害他的仇人,咬牙切齿。从此,妈妈又开始奔赴在求医问药的路上,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生活如连,苦不堪言,熬过去,也不一定就是胜利。妈妈不知又熬过了多少年,爸爸的精神病似乎好了,能够正常上班了,但容不得一点的刺激与压力,常常还会犯痴犯傻,像个孩子般反复无常。爸爸的肺结核似乎也好了,但在退休后不久,就因为这个病走了,已经走了十年了。当我敲下这段文字之时,沉重和感激从心底涌来,包裹全身。我的妈妈,一个柔弱的女人,硬是用她的爱,她的坚强,她的执着,才让爸爸和我们这个家在生活的漩涡里没有倒下,一直走到了今天。

  岁月是一个无情的贼,偷走了我们所有人的时光。曾经美丽能干的妈妈如今只剩下满脸的皱纹,满头的银发,满身的无助。我很清楚,妈妈的脾气不好,性格也不是我所喜欢的,可那又怎么样呢?每次面对她的蛮横专制,自以为是,就如同面对自己幼小的孩子,表面上气急败坏,心里却是满满的柔情,满满的,只有放纵,只有宽容。

  伏天又到了,妈妈又来到了我家,虚弱的她需要安心养病,需要精心呵护。我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务,一个心思的陪着她。

  晚上洗澡,等我调好水,拿好毛巾和香皂,这时她一定会说:“行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洗。”我知道她是想少麻烦我一点,尽量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帮她脱去衣服,帮她擦擦后背,这时她又会说:“真舒服,那里特别痒,可我的手好像变短了,每次洗澡怎么也够不着后背……”看着她越来越驼的脊背,越来越矮的身体,鼻子一阵酸痛,一阵沉默。

  三四天后,妈妈的身体硬朗多了,我便拉着她去散步,她不敢出来,怕自己走不动。我告诉她,不走远,就在家门口转转。家门口曾经很宽敞很平坦的小路,被拆迁折腾得坑坑洼洼,泥泥泞泞。妈妈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好似在惶恐中抓着了一丝依靠。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不也常常这样紧紧地抓着她吗?那时候,她的手是那么大,那么有力,那么温暖,只要紧紧抓住,即使再远的路,即使再大的雨,我都会踏实,都很安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角色已悄悄地发生了转换。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脚步,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在刹那间酸涩起来,又是一阵刺痛。

  妈妈刚来时胃口不好,我便按照她的口味,精心准备饭菜。哥哥姐姐还有妹妹一家,也不时地前来探望。常常是一大桌子的菜,一大桌子的人,就这么慢慢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每天饱滋滋,晕乎乎的。本来每天晚饭后都得散步,要和老公步行十多里,现在为了陪她,也取消了。就这样十多天过去了,好不容易减下去的肉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看着自己再一次的虎背腰圆,心里却是开心的。因为妈妈的脸色红润了,神情开朗了,走路也平稳多了。这就够了,只要她能够好起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何况只是长几斤肉呢?

  生命其实就是一种行走。从春走向冬,从童年走向老年。向前,向前,再向前,朝着生命的另一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向往,一路彷徨。有人说,父母健在,你的来路清晰,去路模糊。父母不在,你的来路模糊了,去路却清晰了。仔细想想,是这个理。只是,不管是来路,还是去路,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没得选择,所以不想也罢。我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握住一份懂得,一份珍惜,一路同行,风雨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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