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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婶

发布于:2016-07-20 15:2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罗银湖

江汉平原的夏天,日子悠长,天气炽热得犹如一团火球,罩在人们的头顶。让人心烦意乱,十分难受。

村子里,房前屋后的树桠上,知了疯了似的,叫得声嘶力竭。几家门前的狗,也被难熬的暑气烤得失去了斗志,耷拉着脑袋,趴在树荫下,不住地喘吁着,红红的舌头伸得老长老长。 只有几只大芦花鸡公和几只瘦小的母鸡,在禾场边的蓠芭旁,旁若无人地你追我赶,追逐嘻戏着,全然不顾这难耐的酷暑的煎熬。

各家各户门前的槐树、柳树、楝树,还有一棵两人多粗的梧桐树,都伸直了脖子,枝叶生得颀长,一动不动地,倔强地与老天爷较着劲儿。

地面被太阳炽烤得裂出了一道道缝隙,赤脚踩上去,立即会感到一阵火炽的疼痛。

树荫下,一个男人正靠在一条竹躺椅上,眯着双眼,左手却还握着一把大蒲扇,呼呼呼地摇着;旁边有一大圈人,围在一个小木桌旁,大呼小叫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嘘唏声和“哎哟”声,原来那里是一群小青年在“斗地主”。斗得尽兴时,围观的人一惊一乍的,比当事者还要激动。

村子的第八家,是一间墙身长满苔藓,布满斑驳裂缝的青砖砌成的瓦房。此刻,这间房屋的主人——杜鹃婶,正坐在门口的一棵高大的泡桐树下,左手扯着一条长长的绿色的尼龙绳子;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大把理得顺顺当当的“扫把草”,正在低头认真地扎着扫把。这些扫把可是杜鹃婶三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啊!

一颗颗汗珠顺着杜鹃婶的脸颊往下直淌,杜鹃婶的脸因浑身使力而憋得通红。许是扎扫把的时间太久,有些累了,杜鹃婶从凳子上直起有些弯曲的身子,两只手交替地在背部使劲捶了十几下,然后又扭了扭有些麻木的颈脖子,向堂屋里走去。堂屋后面是一间低矮的厨房。杜鹃婶走到水缸边,拿起一个有些发黑的芦芦水瓢,揭开水缸盖子,伸手到水缸里舀起一瓢井水来,然后仰起脖子,“咕咕咕”几大口灌了下去。顾不得歇息一会,杜鹃婶又折身来到泡桐树下,继续扎起了她的扫把。

这样艰辛的日子,杜鹃婶已经熬了两年了。她一边扎着扫把,一边想着丈夫临终前泪眼婆娑的哀叹和乞求。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神啊,躺在病床上的丈夫,身材已瘦得不像人样,眼圈深陷,脸颊发黑,浑浊的眼光里满是泪水:“孩他妈,我,我对不起,你,你们娘儿们啊,我走后,你——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们————完成学业,就算——算我求——求你了……”杜鹃婶怎么也想不到,平时一贯身体硬朗、精神抖擞、温文尔雅的丈夫,竟然会得了这样一种奇怪的病——乳腺癌,而且还是晚期。他还不到五十岁啊!正是人生的黄金岁月,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啊!就这样,丈夫带着无尽的遗憾和痛苦走了。走得那样匆忙,那样让人痛心疾首,留给自己的是上万元的债务和三个正在上大学的儿女。

杜鹃婶倒下了,她的精神彻底崩溃。几天几夜,她不吃不喝,几度晕厥。二十二岁的大儿子晋杰泪如雨下,他哽咽着对伤心欲绝的母亲说:“妈,您不要太难过了,就让我辍学吧!我去广东打工,挣钱让弟弟妹妹完成学业!”

“你别打瞎主意了!”杜鹃婶强忍悲痛,她抹了一把满脸的热泪,扶起跪倒在地的大儿子晋杰,长长叹息一声,说:“你爸临走前跟我说,你们三兄妹,一个也不能让你们落下,一定要让你们完成学业。孩子们,为了你们,再苦再累,妈也拼了!”

“妈,您别说了。”女儿琳琳抱着已经精疲力竭的母亲,啜泣着说,“我是个女孩儿,我到电子厂去打工,等我赚够了钱,让哥和弟完成了学业,我再去读也不晚啊!”

“妈,我去学装修……”三儿子小平声泪俱下,他摇着妈妈的胳膊,乞求妈妈。

“你们谁也别说了!”杜鹃婶打断了三儿子小平的话,坚决地说,“如果你们不好好完成学业,你爸死也不会瞑目的,妈怎么对得起你们三兄妹?对得起你爸爸呀?”杜鹃婶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坚定地说。

孩子们无言了,尽管他们是那样的爱着自己的妈妈,痛着自己的妈妈,但为了妈妈的这份执着,为了死去的爸爸的遗愿,他们听从了妈妈的劝导,至诚至敬地攻读着自己的学业……

暑假,孩子们要么在学校勤工俭学,谋取一份职业;要么去求一份家教或餐馆服务生的工作,以期能够多获取一份收入,来减轻妈妈的压力和负担。

多懂事的孩子啊!每每想到这些,杜鹃婶身体再累,心里再苦,她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杜鹃婶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劳累着,与命运抗争着,她要完成丈夫的遗愿,给孩子们一个美好的明天。 每到稻子收割的季节,杜鹃婶总是提着几把磨得锃光发亮的镰刀,头戴一顶发黄的草帽,早早地来到集镇东头的沙河桥上,站在那里,等待需要劳力的雇主来雇用。

沙河桥可以说就是明月镇的一个劳务市场。每到农忙季节,比如栽秧或收割稻子、小麦、油菜等农作物的时节,就会有许多中壮年劳动力,自发从各村组来到这里求职,等待有需求的农户雇用。久而久之,沙河桥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全镇劳务市场的集结地。

杜鹃婶人生得精干,明眼人一看她那被太阳长期炽烤而变得发黄的皮肤,还有她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就知道她是一个能吃苦耐劳,肯下力的主妇人家,所以,每次只要杜鹃婶去求职,百分之百都会被雇主雇用。

杜鹃婶十分感激那些雇主们能够雇用她,她认为是他们的好心,才使自己有机会获得雇用,为孩子们挣得一些学费和生活费。所以,在做活的时候,杜鹃婶总是使劲浑身力气,拼命地收割着,而且,她收割的庄稼,几乎很少出现浪费现象,深得主户们的喜爱。

到了捡棉花的季节,杜鹃婶也总背着一个大土布包袱,来到沙河桥上,等待雇主们的雇用。

捡棉花的时节,正值秋高气爽,火辣椒的太阳烤得人浑身大汗淋漓,口干唇燥。杜鹃婶弯着腰,忍着饥渴,在齐腰深的棉田里,东瞅西瞄,仔细地搜寻着每一朵开得雪白的棉花,认真地采摘着。

杜鹃婶不但做活踏实、认真,在工价方面也从不与雇主斤斤计较,所以,杜鹃婶的口碑在方圆十多里的村组很好。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每缝有雇主需要雇用劳力时,就让人带信或者是直接上门来雇请杜鹃婶,这可把杜鹃婶乐坏了。

临近冬天的时候,天气开始转冷,村子里的一些妇女们,无所事事,纷纷相约到哪家去“斗地主”,或是打打麻将消磨时光。而杜鹃婶则一个人踩着单车,到离家二三十里地的排湖去,冒着寒风,帮别人去挖藕。因为帮人挖一天藕,可净挣一百二十元。

排湖地处江汉平原腹地,这里是闻名全国的渔米之乡。尤其是这里的藕塘,泥土肥沃,生长出来的莲藕,粉嫩,皮脆,是藕中之上品。

杜鹃婶扛着一把长把铁锹,她扎紧脚上的长统胶鞋,慢慢下到泥土黝黑的藕塘里。藕塘里又稀又淤,杜鹃婶刚下到藕池里,双腿一下子陷下去老深,她使劲摇动着越掐越深的双脚,一个趔趄,浑身被稀泥糊得污秽不堪,一下子成了一个泥人儿。

可杜鹃婶顾不了这些,她拼命似的,跟那些力气硕大的男人们一样,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锹把,小心翼翼地在稀泥里,一上一下地挖掘着,生怕一不小心把底下的莲藕掘断或是挖伤。如果莲藕被掘断或是挖伤了,雇主在销售的时候,就很难卖到一个好价钱。所以杜鹃婶在挖藕的时候,总是处处为雇着想,宁愿自己少休息,多吃亏,多出力,也要为雇主着想……

冬去春来,四季轮回。岁月在杜鹃婶的额头,刻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风霜染白了杜鹃婶的黑发。仅仅才五十五岁的杜鹃婶,就已经形如枯槁,满脸沧桑,完全失去了一个同龄女人应有的风彩。

三个儿女经过刻苦努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大学学业。当儿女们怀揣着大红烫金的大学毕业证书,雀跃而归的时候,杜鹃婶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晶滢的泪花。这泪光里,留下了杜鹃婶多少的辛酸,多少的期盼啊!这泪光里,有幸福,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安慰,那是杜鹃婶对亡夫魂灵的一份抚慰和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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