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毕业的讆塽,他从来不爱看电视,更不喜欢读报纸,好像这类东西根本与他终生无缘似的。虽然他也订了些报纸,没事还拿起来捧在手里,可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他拿起报纸时每次都看不进一个字,而是尽在想事,这已成为他象征性的错位符号了,叶怜梅和牛妈早已对此眼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虽然不从媒介上得到消息,那些越怕被人知道就越会被人知道的、传得很快的消息,在以前,他总是首先得到。以往,在他的生活圈子里,跟他交往的人很多,有高层的、底层的;有当权的,也有为他卖命的,总之,他根本不用担心,他总是为此而感到无比的高兴和骄傲;他挖遍墙角,占尽秀色,自认为生活得滋味实足,觉得这才算是没白来人世一趟。他还对逢场作戏娴熟透底,即在同类及以下的任何场合,他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来炫耀自己的时势敏锐性、社会敏觉性、事体透彻性,实际上他自己一点兴趣也不感,但其绘声绘色、身临其境的表述总令众人坚信不疑,好象事情真地就在他的身上发生过,或者他真地身临其境,实质却是把他那生硬的东西强塞给众人的。现在,他却要改变过去的一惯,决定不再象以前那样了。
他不近媒体、不触媒介,他照样有消息;他不干事,自有人给他把事做好;他甚至连吃饭和泡茶都不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在他需要时给他安排妥当,他从来不必为这些事烦恼,他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他的白皙的肌肤,就像正在花季的少女的肌肤,是足实让同龄人、圈内人为之忌妒的,他从来都未曾为自己的肤色、相貌而烦恼过。他现在烦的只是自己近来所发生的事,他将此怪罪于社会,认为这是社会给他施加的无由的压力,明明是他玩世不恭,却始终坚硬着自己的观点,像粪坑底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认为众人或者说社会根本不应该干涉他的自由。事情一败露,他心底苦相叠生,觉得这事很扫他的面子。而且他还坚定地认为,自己圈中的人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都无所谓,而一旦让群外人知晓了,那可是要改变他往后生活状态的,“以后切不可掉以轻心,我要倍加小心行事才对。”他想,但他的保姆就认为他这是粪坑里拄拐杖——找死。
时过境迁,他知道现在并不如当初那样爱他的妻子叶怜梅,而且已经出现悔意,但又不得不佯装很爱她的样子。他其实是做给她和别人看的,怕引起家庭的混乱和周围人不必要的言论;或者说,他根本不怕闹到最终出现破镜的局面,倒怕的是自己子女的累赘;亦为根本地说,他更怕的是从此改变了自己的这种很好的享受生活的状态,如果离了婚,他肯定会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的,这他最明白不过;但也迫于法律、迫于社会的舆论的压力,他只得死撑着、维系着,他每想起来都觉得可怕。他的这点,只有做保姆的牛妈能够窥得出。牛妈还能窥出,他把他妻子结婚时特地请金匠用金子打铸的祝愿他一生平安的金质佛像章吊在脖颈上的假象,因为一旦他离开她之后,他就会立刻取下而丢弃在汽车上的小抽屉盒里;这倒不代表他就不喜欢这块金质佛像章,毕竟它是纯金做成的,而是恰恰它代表着夫人或者已在他心底破败了的夫妻之间的感情,他每次一看到它就象看到了他的另一半,令他不愉快,很扫他的兴,但每次在要见她之前,又不得不套在脖颈上。
是的,他看他的妻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想看了,特别是在他妻子不在意时仔细地瞧的时候,更是无来由地产生反感心理,甚至生发出极端的情绪来,这大概就是常人讲的缘份已尽的说法吧,虽然他的妻子仍然出落如仙。但可怜的是,他的妻子却一无所知,全被平时他对她的小好假好而蒙住了她的灵性视线。牛妈对她的男主人还笃信一句话,那就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迟早要露馅的。
是的,别看牛妈表面上硬朗,其实不可否认,什么人都有软弱一面的,她不是神仙,当然也不可例外。她在遇场面上的事时会较劲,但在一个人独处中,她的另一种状态就会呈现出来,就从心底油然地冒出来。她对现在的许多人许多事都会唉声叹气,认为过去人心目中的“圣灵”现在似乎已渐渐淡去了,甚至消失了,而且这就导致再隔多少代的人就会全然不知这“圣灵”会是何物和有着什么样的美好意义、存在价值,这在她认为,可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她特别是对讆塽这样的人更感伤心,认为,其实他就是社会变质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