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显得既现代但又不失古朴的边城小镇上,近来发生了一个令人屏气静思的事情。住在镇东边的讆家,不仅其姓氏奇怪,在百家姓中根本找不到他家的姓氏,还有讆家主人——讆塽,他的身世、习性,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好让人惊异。他总想向有阳光的地方奔去,但却始终难以如愿。不过,对于他家的根宗,曾有邈邈的传说,是从某国迁移而来的。 作为一家之主的讆塽,此时的心情就像他眼前的家况一样,零乱难顺;也像外面冬的阴冷,铅灰色的天,看不见一点令人兴奋的东西。他坐立不安,神慌意乱,从家中每个人的眼神中,他读到的似乎全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且自打事情败露后,好像世上的一切存在都在与他过不去,包括家中的那只叫“疾虎”的狼狗,他感觉它也没能例外;甚至连他的娇惯的女儿,她不小心打碎东西好像都是冲着他来的。 讆塽坐在堂屋的真皮沙发上,目光不可掩饰地呈显呆滞之状。此时,在他的心里充满了抱怨感甚至仇恨,他厌恶所有太爱干涉他自由的人,就连他的夫人叶怜梅,在他眼里也曾瞬刻变了个面目可憎的人。但即使至此刻,他也并未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而错的只是社会,社会中除他自己而外的一切人。他紧锁愁眉,想把憎恨化作某种手段,只是不能找得而遂愿。他认为他的那位妻子是不开窍、太霸道。他想:“事情既已成为过去,死抓不放又有何用?!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可她就是不肯原谅我,玩命似地拽住绳的一头不放手,不停地用绳头抽打着我,让我很不痛快!简直一个黄脸婆!一介蛮妇!” “瞧那德性,不就是个保姆嘛,脚尖点得多快,有什么好躲的,你算什么东西,就算突然捉住你打你几个巴掌又能怎样!蝎子婆!”虽然那保姆原本就那样,而且一直就那样,原汁原味,一点没有改变属于她的一切。 他看到了刚才明明是走过去的保姆,竟然觉得她是脚尖点地迅即地溜过去的,不禁然地换了思考角色,也留意起保姆来了。要是放在惯常,虽说日日见面,可就是视而不见,从来都没正眼看过她一次,就是现在,他也没抬脸正眼搭她一下,他根本不改变对她的看法和态度,向来他对她的态度就如冷冬的冰块。在他看来,像她这样的人,现在竟也敢对自己如此出格,这世道都怎么啦。 “哼,看我不撵走你!”他从鼻孔里送出一股恶气流,明显将其“小”喷向了保姆,有家里的那只疾虎作证,这“小”已凝固成点,储存进了疾虎的记忆中,如果它有记忆的话。但这只能是他的暂时想法而已,想撵走保姆,得过他夫人这一关。他不能撵走保姆,于是憎恨夫人就更添了几分。 讆塽对保姆所产生的这般气愤,是由来已久的。他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她却是夫人叶怜梅最亲近的人。因此,为了不给自己捅蜂窝,他宁愿不跟这个保姆过分计较。而这保姆的性格就像她的五十来岁的身子骨一样硬朗,人家都叫她牛妈,倒把她姓什么给忘了,总认为她处人做事非常牛气,认事准,明黑白,态度决,这些都是她的显性特征;“要不是斗大的‘1’字倒在地上她总认为是根扁担,她准是个能人的把式。”乡邻们都这样说她。牛妈既让周围人敬佩,更让每个人为她遗憾,惟讆家的男主人例外。 牛妈对男主人这档子事,实际上她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她暂时不便公开对付她的男主人。但她还是时不时地将他的情况向她的女主人旁敲侧击作以提醒,她觉得自己的女主人是可怜的、值得同情的。至于别的什么,她根本不理会,别看她不识字,可她对讆家大院内的谁是谁非,却透彻透底,她一直胸气实足地认为,像讆塽这样的人,是“鼓不响皮厚,人不养未到时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她总是坚信自己的观点。 可讆塽也不是一般的人,他对自己的保姆可看得十分清楚,知道她的那些个怪异性格。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感不愉快,他早已知道,他的事都是她告诉他的妻子的。“可我现在又能如何呢?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并不是能明目张胆地公开来如何如何的事情。”虽然讆塽自己觉得所发生的事算不了什么,但仅凭自己弱小的胳膊,是抵拗不过社会大胳膊的,关于这一点,在他的心中还是如他对自己的面相一样清楚的。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折服,但只是轻微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唉,真是一群小人见识。”讆塽想来想去,想不出辄来,只好“唉!”了声,挪动了一下身子,继续不情愿但又没法地想下去。 “……要想一生爽,就得非同常;要想一生贵,就得一生醉……”外面石子马路上,近几日总有一老叫花子在有气无力地不停地叫唤着这些不知在这里说了多少遍的令一般人不解的话,每回说完片刻,都会再接上一句:“世心若不退,则无‘圣灵’贵。”后面还跟着个小叫花子,一会儿打快板,一会儿又筷钵相击,弄得街道两旁几户人家的狗总跟着狂吠着,讆塽此刻听来更显心烦意乱。 “平安无事啰!”小叫花子有时有意跟老叫花子作对,但也可能小叫花子根本就没懂老叫花子的话意。 当讆塽听到“平安无事”这几个字时,他的眉头才稍有点舒展,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针对他的事说的,但他还是感到心头的片刻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