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这个女人,跟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她是我整个青春岁月的见证者,陪伴我过度了十几年的光阴。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之一,(另外两个是我的母亲和妹妹)。
那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过完十九岁生日后就走上了工作岗位,来到了这个女人所在的这个小学校,我们成了同事。那时她也就二十几岁出头。留着学生头,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我眼中的这个女人经常是踏着很快的步子,从她住宿的小瓦房,到教室,再到我们学校后边的小菜园,每天,她都是急匆匆的忙碌个不停。每逢农忙时节,她便要附近的家中,帮父母收割玉米、稻谷。一天又一天,从早到晚,我时常觉得她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更像个旋转不停的陀螺。
我从那个小就是个被大人宠坏了的懒鬼和胆小鬼,不仅懒,而且还贪;不仅贪吃,脾气还坏透了。除了上课积极认真博得领导的只言片语赏识之外,其他的我一无是处。那时,我跟这个女人还有另外的两个女同事一起开伙,我用勺子吃饭,一大碗一大碗的端饭,但却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饭。并且我几乎不洗碗,即便是有时被迫分派担当洗碗的任务,我也从都不记得洗饭锅,即便是洗饭锅,在我洗完后,锅底也会保留着本该有的米渣。每次,当我洗完碗之后,这个女人都会把饭锅拿出来,再细细的重新洗一遍,次次如此,但她从无怨言。
不仅如此,我还经常的在她住的小屋子里翻箱倒柜,享用她的零食,到她的菜园里去,把她种好的新鲜青瓜摘下来。常常是一个青瓜,我一半生吃,另外一半则用来做面膜。(以至于后来这个女人当了母亲之后,我居然提出要用她多余的母乳来做美容。于是,每次,她在给儿子喝完奶之后,都会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挤出多余的奶水装在里边,随后放在冰箱里,好让我一点一点的使用,这是后话。)
因为吃得太多的缘故,有时候到了半夜三更,我闹肚子了。小瓦房是没有卫生间的。而学校的公厕,因没有路灯,我害怕。这时,我便会“咚咚”地跑去敲开这个女人的门,大喊大叫着要她陪我去如厕。而这个女人,经常会在寒冷的冬夜里披衣起床,拿出手电筒,陪我走到学校的公共厕所外边,我一进去就是半个小时,而她,则穿着睡衣独自在凛冽的寒风里等着,不急不躁,直到我出来,她先把我送到我房间的门前,看着我开灯进去,这才迈着急匆匆的步子朝她的房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
一年结束,我意外的收到了一份上级给的荣誉证书,打开一看居然获得优秀教师指导奖,而且还是个二等奖。我吃惊,因为我看到了上边写的我指导的那个学生的名字,根本就不认识。后来一打探,才知道原来他是同一年级隔壁班的学生,而那个班级,恰恰是这个女人所任课的班级。就这样,我机缘巧合窃取了这个女人辛苦付出的劳动成果。关于这事我也跟她说了,她只是说:“没关系,成绩是你的也相当于是我的了。”其实那时她只是个聘用的代课教师,一个月就一百块钱的工资,她是多么的需要这份能够证明她本人能力的荣誉啊!而我却还在那为自己的不劳而获沾沾自喜。现在想想,十九岁是一个何等的自私和虚荣的年龄啊!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自私偷懒和这个女人的宽容勤劳中飞逝了三年。还记得第三年的暑假,我得了一种自认为很可怕的慢性病,那是农历七月,正是南方一年中最热的一个月份,几乎每天都有红彤彤的太阳光炙烤着大地,考验着人们对炎热的承受力。我是上午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要等到下午才知道。那时我刚好跟教育局举办的一个电脑培训班学习。无奈之下,我只好吩咐这个跟自己相处了三年的女人,让她下午帮我去要结果,她很快的答应了。
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是下午的三点多钟,当时我正坐在教育局四楼的一间有吊扇“呼呼”吹的教室里,对着电脑的屏幕发呆。忽然眼角的余光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靠后门的地方向我招手。我飞快的跑了出去,看到了一张通红的汗津津的脸,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一看正是我拜托帮忙的这个女人。“这么快?”我惊异的问。因为医院是下午三点才上班的,而从医院到教育局至少也有两公里的路程。“怕......怕你着急,我就赶着过来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答。这时我注意到了她两边手各自提着一大塑料袋沉甸甸的东西,再仔细看原来里边装的是大大小小的盐水瓶,塑料袋的绳子压得她的手臂通红通红的。“这是我帮你取的的药,检验结果出来了,医生说了,你没有什么大病,只用一些消炎药水就可以。这不怕你担心,才急着赶来告诉你的。”望着眼前这个跟我非亲非故的女人,这个在平常的玩笑中经常被我用尖酸刻薄的话来取笑的女人,我除了想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要知道,从学校到医院是九公里的路程,要等很久才会有一部三马车过来,上了车后还要跟着别的客人挤在那狭小的后座上。而从医院到教育局至少也有两公里的路程。下午三点多钟,正是这段路最拥挤也是最炙热的一个时段。我能够先想象得到,这个平时被我开玩笑的称为“痴呆症患者“的女人,是怎样头顶着烈日,双手小心翼翼的提着有十几斤重的药水瓶子,夹在拥挤的人群中踯躅前行的。汗水一滴滴的从她的额前滴下,蒙住了她的眼睛,再流过她的颈脖,湿透了她的后背。可是,到了见面时,她依然是轻描淡写的说:“没有什么,怕你担心自己的病,就赶来了。”不能再想了,再想就会被感动和愧疚的鞭子把自己给打得遍体鳞伤。在那时那刻,我真的很想走上去,拥抱一下她,然后说一些发自真心的感谢的话。可最终,我还是没有那样做,只是对她说:“知道了,我不担心了,你走吧。”谁知她刚抬脚,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对我叮嘱了一翻吃药注意事项和安慰的话后,这才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韦锦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阿柳,我的姐妹,今日当我写到你,几次三番的,写着写着就会停下笔来擦擦从我的眼角留下来的泪,许多许多的感激的话,光是用上面那些苍白的文字来表达,是远远不够的。你不是一个善于申辩和自我表达的人,你年轻的时候,偶尔我会夸赞一下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你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又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你现在的眼睛是“大而无神。”你也只是憨憨的笑笑。平时,我经常的在你面前抨击一个跟你关系要好的一个女同事(她曾经是我中学和师范时的同学),害得你在我面前都不敢提到她,而原因仅仅是早在我们读书的时候,我就对她的所作所为看不顺眼。而你却太过于善良,所有的人在你的眼里,全都是好人,全都是值得你信任和托付的人!你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在安排功课时,总有那么一两个挑剔的女同事,因为觉得自己在功课的安排上吃了大亏,故而刁难于你,甚至不去上课。而你,却在上完你的课之后,又接着去替她们班的学生上课,那个时候,你每天都要上五六节课,回家的时候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的老公骂你傻,说你当这个领导真窝囊,而我也劝你别没事找事做,既然功课都安排下去了,别人不去上,那是她们的失职。但是你却说:“她们都不去上课,我要是也不去,那些学生该怎么办?他们的父母可是让他们来学校学习的啊。”听完你的话,让同样身为教师的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柳,还记得六年前,我遭受的那场生命中最大的变故吗?那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比起我以前整个的二十几年发生的事都要多得多。那是我人生中最昏暗无天的日子。生活上的不幸遭遇、工作上的无着落、以及经济上的窘迫,再加上旁人的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所有的这些遭遇,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让人猝不及防。为此,我患上了严重的郁抑症,那些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是躺在床上哭泣,就是竭斯底里的哭着喊着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每天,我都有一百个以上的自杀的念头,并经常把水果刀放在枕头下边睡觉。(不能再回忆了,记忆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会把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次血淋淋的整个撕开)整整的四个月时间,我没有迈出家门半步。柳,而你正是见证了我所有的痛苦的唯一的女人,很多次很多次,都是我泪流满面的躺在床上,抓着你的手,问你也在问自己:“柳,我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啊,柳,我这辈子真的就这么完了吗?”而你也总是一如既往的那句话:“怎么会?这这点小挫折,等时间久了,医好了就好了。”柳,在那些个无助无援的日子里,就是你的这句话让我坚强的面对现实,活了下来。因为我坚信,你绝不是一个说谎话的人,只要你认为日子会好起来,那么,日子就一定会好起来的。事实证明,你是对的,要不,早就没有六年后乐观向上的这个我了。柳,是你让我明白了,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没有迈不过的坎!
这一年以来,你的身体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变得越来越差。年前,你去医科大做了两次肿瘤手术,而两次手术仅仅相隔了三个月的时间!为此你不得不暂时休养在家,本来以为会很快康复,重又可以回学校上课。可谁知道,才没过了几天,你居然又突发急性阑尾炎,为此不得不再次走进医院的住院大楼。不管是我去你家看你,还是去医院看你,每次你都很平静,说:“那么辛苦的看我干什么,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我不吱声,更不懂得该怎么去安慰你。因为在以前,每每碰到不如意之事,我都习惯于你来安慰我。从始至终,在我的心底,我都认为你是强大的、永远都不会任何事被打倒的那个女人!而今,在病床前,当我看到你那大却暗淡无光的眼睛,以及被病痛折磨的憔悴的面容时。我终于知道,其实你也是一个需要别人呵护和安慰的弱女子,你在我面前的强大,只不过是不想让我替你担心罢了。
柳,从你家出来之后,我是一路流着眼泪回到家的。看到你的脆弱,让我在震惊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我早已经习惯了有你安慰和支撑的日子,我害怕等明天一觉醒来,再也看不到你微笑着站在人群之中向我招手了。虽然我也知道,你得的并不是什么绝症。柳,知道你看到这里,一定又要笑我的多愁善感和神经过敏了。可是,柳,请原谅我的无知和脆弱。一直以来,我都想着要为你买个生日蛋糕,可是,你记住了你身边所有人的生日,却从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一天,因为你那年老的母亲,早已经记不得你这第四个女儿是哪一天生的了。这也成为了你人生的一大憾事。
柳,有句古语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而我,却希望等我们都老了之后,还是让我死在你的面前吧,因为如果是你先死了,我就要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那是我所不能去承受的啊!还有,如果真的有来世,让我们还是和今世一样做姐妹吧,再来一次,平静的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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