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七十八岁二爷突然骑着单车从老家来我家窜门,
二爷是我爷爷的二弟。他的简历大概如下:
十八岁参军,在抗美援朝战场作战。
二十一岁复员,拒绝参加党干部培训班的培训,原因是他自认为自己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怕辜负党的期望。
复员后他先后担任两届村支部副主任,随后进乡里的农机厂做技术员。后因工厂倒闭回乡务农。九九年我们本地干部的工资一个月400块的时候,他领的是一个月100块的退伍老兵待遇。现在我们干部一个月工资是1800元,而他的工资是一个380元。我曾经问过他自己是否觉得工资太少了,他则说:“不能跟党讨价还价,想想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有的连个名字都没落下呢。”
一年不见,老爷子的身子骨依然是那样硬朗。寒暄一阵之后,二爷突然坐到我二哥对面的位子上,轻声的问道:“我想让你打个电话给村支书,看看三年前他答应给我解决的事怎么样了。”在镇政府工作的二哥沉吟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这个事情间隔的时间太久了,谁还能去解决呢?”“可是他都接了文件答应我了啊。”二爷认认真真的说。“那个你也相信?这是推脱的话呢。”二哥说完就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觉得二爷真是太单纯了,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不懂。“那你打个电话吧,你在政府工作,帮我问问他。”二爷还是坚持着说。二哥先是沉默,后来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的告诉他:“我实话跟你说吧,我问过了,他的的答复是‘叫你爷爷好好在家安享晚年,别老是出头滋事。’你就听我一句,这个事情不会有结果的。”“怎么?他就是对我有意见,也不能这么让我们村的村民就这么过啊。作为一个党员,怎么能因公报私呢。不行,这事情一定要解决,我明天就去找他。”二爷义正言辞。
关于二爷与村支书的矛盾,我也略有所闻,早在二爷担任村里的支书副主任时,现在村支书曾经因为拐卖妇女而被村里处理过。二爷卸任后,乡里推荐现在的支书入党,二爷曾经发言说要先考察他一年,看他是否有改正迹象再做决定。矛盾由此而埋下,结果是:乡里没有采取二爷的建议,隔天就宣布更换支书。在平时开的党员会议时,现任的村支书再也没正眼看过二爷,甚至有时候开党员会议都不再通知他。凡是村里有什救济项目和公路建设扶贫项目时,从不划拨到二爷所在的这个队。
而二爷这次所说的事情我也略有所闻,其一就是现在的村支书在三年前私自卖了旧的村公所的几间瓦房和地皮给群众建房子。二爷认为这是国家的土地,即使要卖也要村里群众一致通过,再宣布拍卖所得的钱数,用在村里的基础建设上。其二是现在村里的低保名额有限,为什么村支书的亲家一家七口人就有五口人领得低保的工资,另外两个不得是因为他们都有正式的工作。而我们队的六爷寡居多年,还瘸着一条腿,结果却没领得国家的低保。其三是村支书欺上瞒上,私自利用村里的低利息贷款名额去银行贷款,再对村里的村民放高利。关于这个事情,二爷还有跟支书借高利的村民的联名签字。此外,村支书还一屋两妻,正室和侧室经常因为矛盾而大打出手,这事村里的群众也经常看到,严重影响党员形象。
我们先不去管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可是,这些事情跟你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心里纳闷。于是便劝他:“您看您老也老了,这事跟你也没什么直接关系,他的这些事情自由司法机关去解决,您就别参和了。”二爷听完,瞪大双眼驳斥:“可是我是党员啊,如果我不反映,司法机关怎么知道呢,再说了,我可不想让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看这个老家伙,还打过美国人呢,居然对村里的事情装聋作哑’,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出门呢。”我无言,二哥则慢条斯理的劝告他:“爷,我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呢,这个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现在的局势都是这样的,管他大贪小贪,轮不到你这个老人家来担心,你已经是六十年的党龄了,党也知道你的忠心,现在您儿子们也都有出息了。你就好好的回去过日子吧。”这次二爷沉默了,也许他觉得,作为镇政府党委委员的孙子都这么认为,他也确实是无能为力了吧,也许他想不明白,这个时代不再是他跟这彭老总的团长去打仗的时代了。“这个时代不一样了,爷,很多的事情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没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吗?您就甭再管这事了,再说了,通过这十几年你跟他斗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队现在什么也没落下。”我趁热打鉄。二爷再次沉默了。
临送二爷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夕阳照出他高大的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上,而我则躲在阴影里小心的叮嘱着他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二爷突然转过身来说:“你们说的话我也理解,但是,这事就不能这么算了,我自己去解决,你们就别操心了。”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回到屋里,我把入党申请书收了起来,在自己的简历表上郑重的写上:“无党派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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