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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 文/迪克仔牛
 

对于住我旁边的老头,好奇是自从我搬到这里的初始就已经萌发,一辆28的老式深黑双杠自行车在下午的六点准时而固执地停在楼道的偏隅一角,黑杠上“上海”两个平面镂空字总是向人们一如既往地散发历史的斑驳味道。我房子的阳台大约与旁边老头的阳台呈45度夹角,老式的教师宿舍楼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建筑,秉承筒子楼的遗风,又鉴于标准的一厅两室教师待遇,结果便是大部分的阳台无法并列,我与邻居的阳台在中间便隔了由于楼道的回旋而形成的三角形棱体,基本上无法相见只能相“闻”。魏老头似乎很热爱生活,每天我下班回来,打开阳台的门,小提琴曲总会适时地飘荡过来,莫扎特的《小夜曲》拉得不纯熟,却也悠扬。等我做好饭,打开电视,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开始,音乐便告一段落。晚上8点,小提琴又响起。我在阳台上试图窥探过邻居的状况,棱形的墙体隔绝效果非常好,对于隐私的防护大概也是这个妥协产物的意外效果吧。只能看到旁边阳台上绿色的藤蔓以及偶尔的一两抹粉红或深红的花瓣倩影在清风中摇曳,花香却是不能阻隔的,音乐伴着花香似乎变得有形的气息,让我堆满杂物的阳台沾染着清雅。我的邻居似乎是个雅人!  

得知他姓魏,是从别的老师对他的称呼,一个大学的其实很小,信息的传播很快,他是学校物理系的一个副教授。老魏其实不老,五十多岁的人,只是长的老相。我们既然是邻居,自然而然就打上了交道,楼道里的碰面总要打打招呼,攀谈一下,慢慢也就熟悉了。他喜欢别人叫他老魏,有些年轻的老师叫他魏老师或者魏教授的时候,他总要双手齐摆,:“不敢当,不敢当,误人子弟,误人子弟”,然后郑重地叮嘱下一次叫他老魏即可,老派的知识分子却没有老派的学术矜持,我从事的卫星通信专业与物理学的学术交叉点很多,我们在楼道相遇,老魏总要郑重地向我提一些专业的问题,并且郑重地拿出笔记本和笔详细记录,脸嫩的我总被感动得十分小心地细细作答,唯恐贻笑大方。只是每次的交流总是未完既止,老魏魏似乎有着神奇的生物钟,接近6点整谈话总会在他的抱歉中结束,各自回家,那首不变的小提琴曲也会在6点半适时拉响,7点准时结束,8点又开始了。时而有些走音的《小夜曲》却不感觉刺耳,反倒会让你对操作者的执著和认真心生感慨。不安分的我对于生活的规律总有着某种内心的排斥,即使我过的并不是有规律的生活,略有排斥的心态衍生下的窥私欲也使我有意无意地知道了更多有关老魏生活的状况。  

老魏有妻子,却无子嗣。新婚的第二年,他的妻子横招车祸,命保住了,大脑和脊椎的损伤却使她永远地成为了半植物人。老魏是老牌的清华毕业生,对于他现在依然是副教授身份的怀疑似乎我也找到了注脚,平凡人的生活总是大体平常的,这个注脚,对于我来说,能称之为老魏生活的不平常吧。大概严苛的生活规律本身就应该有它的不平常吧。  

生活就像老魏阳台上的藤蔓,缓慢却从不停止生长.规律性极强的老魏依旧给我呈现着似乎一成不变的淡然。28自行车依旧固执地被停留在楼道的偏角一隅,小提琴独奏依旧是固执地拉着同一首曲子,而我和老魏在生活中依旧延续着楼道里的相遇和交谈,却也慢慢的变得熟络,我从来不会去问老魏他的妻子,他的小提琴甚至他的绿色藤蔓和粉红或深红的花,只有在一次他的生物钟马上要发挥作用的时候他跟我提的一句“家里还有人等我呢”,给我长久的疑惑注上了释然。某一天,成都难得的艳阳天,往常一样下班回来,却愕然发现单元门前长长的引路上突兀地摆上了两溜的花圈,步入楼道,老魏的家门从来没有过地洞开着,进出穿梭的人群中有很多的熟面孔,我叫住一个学院的同事,他告诉我:老魏的妻子去世了。  

丧礼三天后办完了,生活恢复了平静。老魏依然早出早归,28自行车依然放在了同一个位置,只是显而易见车身上越来越厚的灰尘,提琴曲从丧礼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响起.老魏阳台上的花香依旧在黑夜的空气里弥漫,只是少了提琴曲的烘托而变得有点漫不经心,我与老魏在楼道里依旧常常相遇,点头而过,他脸上依旧是月白风清的淡然,只是我们彼此间似乎突然失去了攀谈的所有兴趣.直到某一天的傍晚,老魏敲开了我的门,望着一脸惊奇的我:你能要我的花吗......?我要走了.看着可能觉得自己很唐突脸色有点泛红的老魏,我一点不敢迟疑地重重点着头:好的......那我过去搬?  

老魏是个爱花之人,一棵棵我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植物斗志昂扬地扎在各色花盆里,炫耀着摇曳枝头那粉红或者深红的花,花盘对于狭窄的阳台来说实在是太多了,我阳台的一大半面积都堆积着杂物,所以大部分的花盆就只能直接先摆放在我客厅的一角,等清空我的阳台再行安置了.看得出来老魏感到很抱歉,于是便邀请我到他那里喝茶休息.我第一次走进了意识中那似乎带点神秘的地方.客厅布置得非常简单,甚至都说不上布置,却也显得非常整洁,一台电视机摆在一张绛红色的学生用电脑桌上面,旁边的一角摆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粉红的连衣裙偎依一丛盛开玫瑰旁笑靥如花.一把小提琴竖着挂在门后墙壁的挂衣架上,一把摇椅静静躺在客厅的一角.老魏的茶不好,可能也就是街角小茶铺里那种散装的茶饼,有点苦.我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喝着茶,与老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或许我长久的窥私欲和对老魏背后故事的好奇,又或许久无人来的寂寞,或许老魏的确想对一个人倾诉,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只是突然间的一种奇异感觉,我们的话题渐渐地进入了老魏的生活.在这个夜晚,与老魏的谈话让我第一次进入了他的世界 

老魏是湖北武汉人,妻子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两人在不同的高中同时考到了北京,不期而遇后的恋情随着他们同时被分到成都瓜熟蒂落.妻子学小提琴演奏,分配在四川音乐学院任教,而老魏则到了我们学校.生活的平静被一场车祸改变了.照顾半植物人的妻子,从此成为老魏生活的一部分.妻子喜欢红色,喜欢红色的衣服,喜欢红色的花,于是老魏便养起了花,每当天气好的时候,老魏便要把躺椅安放在阳台上,让不能言语的妻在粉红和深红的花朵间摇曳,小提琴是妻子的最爱,于是妻子留下的小提琴便也成了老魏的牵挂,不识得乐谱是何物的他只能听着老唱片拿着小提琴一个音一个音地模仿,一首曲子用了三年模仿了出来,至此每天雷打不动给妻子演奏.妻子的意识不能表达,老魏也没有指望如小说里说的最终能够唤醒她沉睡的记忆,以物寄情,排遣寂寞,本就属于无奈之举.却发现音乐对于妻子情绪影响是巨大的,没有拉琴的夜晚,妻子拒绝进食,只有在听到她的小提琴声时,老魏就可以在她的眼睛里发现浅浅流露出的安详.于是,一首琴曲便拉了三十二年……老魏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声音很低,更象是在自言自语,云淡风轻的语句却已经成为叩击我灵魂的重锤,这一切,显然带给我无法想像的震撼.岁月的累积,三十二个寒暑,11680个日夜的重复,280320个小时的孤独,老魏度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从翩翩青年到两鬓斑白的早衰老者,于无声处起惊雷中,老魏成就了完全属于他的仿佛自虐般的温柔……茶已经凉了,夜黑透了,我们相对无语.  

回到房子的时候,咋然间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琴声,渐飘渐远,消逝在浓重的黑夜中.  

老魏走了,花儿也枯萎了一部分,我给老魏发消息:你的花儿原来也是有灵魂的。老魏回信:我有点想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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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迪克仔牛    责任编辑:王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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