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寄语:质朴的语言流淌着满腹的深情,使人荡气回肠之余不免为水儿一掬同情之泪……
雪落在竹上,重了,吱哑的发出响声,好像女人咽呜地抽泣。村口河夜夜流淌,载着点点月光逝去。小山村卧在山脚下。整整一天一夜,下过雪的小山村像病妇苍白的脸,静谧中透着丝丝寒意。
村外山岗上一个土堆上,红蜻蜓发夹睡在雪泥中。雪后,春天将从遥远地方赶来,抚摸它。
当屋檐角的雪水叩响淋沥的青石路时,我来小山村教书。小山村偏僻,从县城出发,坐车到溪口镇,拐进一条泥泞小道,途经砚坑村,徒步伏兽岭,足涉云溪河,远远看见蓬盖似的大樟树群知道到了。当满山谷杜鹃红了半边天时,我带着孩子们春游。水儿顺着田埂,手里捏着一枝杜鹃,边跑边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正鲜艳”。我站在山岗上喊:“水儿,慢些!别摔着”。
水儿好美。脸庞莲花一样白净,透着红晕。矫小的鼻梁上黑葡萄似眼睛里闪着亮光。光着脚丫子,露出藕白的小腿肚,踩芭蕾一样在青石板上,如风一般。水儿娘生她时正在田里用耘耙锄草,突然感到小腹疼痛,一蹲,水儿哇哇地就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看见水儿时,水儿背着竹篓,篓里满满的猪草。水儿满头大汗地来到我跟前。当时我坐在小竹椅上,修剪小金桔。她上气不接下气,脸通红得像花瓣浸在水中。“老师,这是野草莓,可甜啦!”她双手捧着一堆草莓,草莓水灵水灵的。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接过她的竹篓,说:“咱回家,读书去!”。我牵着水儿,水儿蹦蹦跳跳着像个快乐小鹿。好说歹说,水儿娘才同意让水儿去上学堂。水儿有三姐妹,一个嫁人,一个也早早的去学裁缝。只剩下她了。该读书了。
跟水儿娘说时,她只顾低个头,摸索着围裙擦眼睛。这个女人命苦,四十来岁,却像个老妪,额头爬满一道道沟壑,佝偻着背,瘦得像病牛一样。生第二胎时,逃计划生育到娘家,晚上,听到狗吠,黑咕隆咚的,慌忙爬起从后门出来在熟透的稻田里窝了半宿。本指望第三胎是男娃子,谁知道上天尽捉弄人。水儿爹看看破败的院子,对着水儿娘扔下句话:“明儿个我就进城挣点钱”。可是一晃五年过去了,这男人只在第一年年关回来过一次,捎了些东西回来。后来就像蒸发似地没信儿。问别人,有的说在宁波,有的说在杭州,也有的私下说:听说杭州一民工在山上被谋杀,查到身份证是江西的。人们绝不会在水儿娘面前说起这个事。水儿娘是个好人。这女人一到年关时必到村口樟树下,牵着水儿,望着山弯弯口。小水儿扎着红头绳,吹着蓬儿花,漫天飞舞。
“水儿,再唱一个”于是水儿又唱起《我们的田野》。我教她的,看到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我突然说:“水儿,来我教你和小玉儿唱首新歌”。
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年?……没唱一下,水儿咯咯地笑弯了腰。水儿上学了,不用再趴着窗子偷看我上课。水儿功课好,字写得像柳条样清秀。二十多个孩子,一眼望去就认出了水儿。她像盛开的莲花在朝你笑哩!
水儿太喜欢蜻蜓了。我跟她说你等着,老师回城里买个蜻蜓发夹,你要好好读书。水儿认真地说,我知道了,可老师也别忘了给我买啊!那我们拉拉勾吧!
初秋,晚霞很灿烂。水儿穿着背带裙子,蓝白相间,波浪式边褶。她在我面前转了半圈,小玉儿来叫她。她朝我挥挥手,“老师,我去捉蜻蜓”。“去吧”我慈爱地点点头。我是看着她从眼皮底消失的。
河水很凉,透骨寒。当我在信里得知此事时,水儿已睡在了山岗上。我似乎听到人群中杀猪般嚎叫声。水儿,水儿……像锯子拉裂了我的心肺。水儿走的很安祥,嘴唇紫青紫青的。村里的老人们边说边唏嘘。水儿娘像疯了样,抱着水儿突然冲出人群,跪在河坝上。任老人们如何劝,只顾拼命喊着:水儿,我的水儿。水儿走了,是失足落水。在河坝上,小玉儿吓傻了眼,就眼睁睁地看着水儿在河里扑腾。
当雪还未完全消融时,小山岗上有一个没有碑的坟堆。雪像水儿的肌肤,冰冷冰冷的盖着水儿。水儿好安静,很乖。而我手里捏着一个红蜻蜓发夹,欲哭无泪。
窗外的蜡梅悄悄撑开骨朵儿。待到稻花飘香时,又有满天蜻蜓飞,定会有水儿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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