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的群山之中,有个名不经传的小山坳。那里没有如画的风景,也没有让人驻足的古迹。但民风纯朴,七年前来过一次,今生难忘。曾想过在外面累了,就归隐此地;让这儿凝重的山、敦厚的人、纯朴的情,抚慰我疲惫不堪的心;甚至想到这养老;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距离1997,才过了几个年头。 为情伤,心恢意冷,心境阴晦如梅雨天气。想倾诉一番,或是放声一哭,自承虚伪,终究放不下面子;低迷的情绪中自我折磨,无异于慢性自杀;多年独自打拼,我很理性,面对突发事情,大多能坦然处之。但此时理性不过是句场面话;如果能理智,那是置身事外;如果动了情,就不复有理性可言。很清楚肩上的担子,知道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也明白离了谁,地球都一样转,却还是绝望。凭着残存的理智,想走出低谷,给单位、家人各留下一封信后,我关掉手机,逃也似的躲进了这个小山坳。 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亲切感,一踏上这片土地,便已感受到了。山坳深处的村落叫方村,很闭塞。上次来,山卡、马自达、驴车,挨个坐过;如今公路在村边经过,便捷多了。三、四十户人家散布着,较大的一处场院门前挂着块写有“方村村民委员会”的牌子,有一家小卖部,里面放着糖烟酒汽水日用品等杂物,一部红色的电话机,一台17吋电视机,不很清哳,但声音响亮,正在播放连续剧。一个胖胖的年轻妇女,伴着个几岁的小女孩,守着店面。 显然是母女俩。年轻妇女见到我瞪大眼睛,半晌惊喜地说,“你,是花儿家海边的小姑!”我一怔,她大笑:“真是享福人经得起老,小姑你还是那样年少。”手忙脚乱地搬椅子,转风扇,打开冰柜取棒冰,又打水让我洗脸。我客气的推辞,只想借问去花儿家的路。她介绍自己,“我是红儿呀,穿水红衫子的,那年我还没结婚,你看妮子,”她指指女孩,“我妮儿这么大了。”我微笑。是曾有个穿水红衫子的山里女孩,瘦削又腼腆,跟眼前她的丰满和爽朗,怎么对得上号? 那年误打误撞摸进村子。天色已晚正犯愁,没想到山里人古道热肠,留宿后拿出收藏的干货山珍,请我品尝,还邀了乡邻陪我聊天解闷;因此知道了我要找的王大哥竟就在方村。大哥高大的个头,古铜色皮肤,不时发出豪爽的大笑。年轻时,他曾在黄海边服兵役,和我哥结下了兄弟般的情谊。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回到家乡立业成家,又是一番光景了。 红儿打了电话,大哥亲自来接我。花儿告诉我家里的情况:军已经结婚,有个3岁的男孩。小夫妻耐不住山村的寂寞,去了合肥;花儿已定亲也是山里的小伙;大嫂不多话,只是微笑着看我,让我全没有生疏的感觉。 陆续有人来看我。大哥只说我“远路来累了,要住几天呢。”就都给挡了驾。夜里我被安置在最凉爽的二楼东房,躺在花儿擦得铮亮的木地板上,不时嗅到一阵原木的清香。不用风扇,也不看电视,什么都不想,让山林清咧、香甜的气息,一点点的渗进我的心房。 第二天早上,我在鸟鸣声中醒来,立即被耀眼的阳光刺得再次闭上眼睛。一惊之下,慌忙跳起,到门口才发觉身在山林的木楼中。一声叹息,颓然坐下。楼下轻轻的脚步声,是花儿。山里的孩子,七、八岁起,每天跑十多里地去上学,练出了一副健壮的身板,肤色是健康的黑里透红;见我专注地看她,脸红了。“姑,你睡得真香。爹妈不让叫,说等你自己醒。”她带我下楼洗漱——人们就地取材,用通了节的长毛竹,把山泉引到家中,如自来水一样方便。 问哥嫂去哪了?花儿说,爹扛着猎枪上山找菜,妈在后山摘瓜果。午饭是野山鸡炖蘑菇,娃鱼头豆腐,还有凉拌的瓜果野菜。这样稀罕的山珍野味,小姑娘随口道来,平常得很。也有瓶装的果汁和啤酒,却是那没有经过任何人工处理的山泉清凉、甘甜,更加沁人肺腑,滋润心田。 以后的几天,我没回王家吃饭。村里人留住了我,我成了全村的客人。和几年前一样,争着吵着拉着你去吃住,慢了的不高兴;就把自家的好菜端过来,聚到一起,合伙儿请我,盛情可感,却之不恭,但我受之有愧了。 我四处转悠,累了,倒在林中息会;渴了喝一口山泉;山喜山鸠,蹦跳着毫不怕人;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生灵,躲在树后、洞边窥视我,等到发现我也在注视着它时,一个机灵,立即无影无踪;我甚至和几岁的妮子一起撒野,钻山洞、捣鸟窝……山里人见我孩子似的淘气,不甚明白,却一概抱以宽容理解的微笑。 这里的生活节奏明显缓慢;没有纷争,没有搏杀,原始山林为人们提供了物质基础,吃、喝、住、用的需求不必操心;没有了生存的压力,攀比,虚荣心在此降到零点;清凉的山泉,滋润了焦虑的心田,也洗涤了内心的尘埃与浮燥;所以山里人敦厚、宽容;没有娱乐,远离了都市的浮华和喧闹,享受天堂一般的静谥;心境会变得平和、安宁;我逐步融入了山里人的生活中,日出作日落息;不熬夜,早睡早起,累了困,饿了吃,忘却所有的烦恼;没有了时间概念,多年的失眠症也给赶得没有了踪影。 花儿说,“姑,你黑了。”这才想起来后就没用过的镜盒。镜中的我,黑了,好像也胖了点,眉梢老是酸涩的疲乏没有了,黑眼圈、眼尾纹淡了,隐隐有要逸出的笑意,“这里的山水养人呀,几天时间就让我变年轻了,”我说,忽地想起,我来了几天了? 乡邻们来闲聊,带来了山榛子和佳杏子干,说是“山里长的,不值钱,路上磕着解闷,带点给朋友尝个新鲜。”我说来得匆忙,也没给大伙带点东西,他们都笑,“那样外道做啥?咱这啥都不缺,就是地太偏,城里人到咱这,是看得起咱呢。”随后说起如今的年月,日子好过,小辈们却都不想留在这祖辈生存的地方,一个个雀儿似的飞走了,只留下一群老家伙看家守宅,年长的方老爹说,“她姑,你给说说这理儿,你是城里人喜咱这,这小辈儿是怎回事呀?” 我老实说,“山外的情况,对年轻人更有吸引力,年轻时出去闯闯也好,等在外面久了、累了,会回来的,这里是他们的家呀。”花儿说,“啥时候山里也变得和大城市一样就好了。”不约而同,我和几位山里人一起说“那怎么行?” 众人散后,我说,“想回去了。”无忧无虑,一晃一周。嫂子和花儿不舍的拉住我,都说再住几天。大哥抽着烟,半晌说“回去吧。妹呀,你一来,哥就知道你心里不顺,要不大城市好条件,干啥要往山窝子里钻?咱山里人识字不多,你有心事,哥嫂也帮不上,你玩得开心,睡得香,就放心了。 “初见你时不到十岁,如今也小四十了吧?妹是大地方人,见多识广,可哥大你几岁,妹听劝,这世上没有趟不完的浑水,也没有过不去的沟坎,随它什么事,不要总放在心上,放久了伤人的。”我眼眶一热,大哥拍拍我的肩,“以后在山外累了,妹呀,就到这儿来,当这是娘家,咱都是你的娘家人。” 我使劲点头…… 后一天我离开了山村。登上汽车后,打开手机,立时短信和电话声响个不停。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回到尘世中来了。短短数日,我的心境、心态都变了,面对俗务,又有了信心。回头看,方村已隐入群山,不见了踪影。顿时一股热泪涌上眼帘。我对自己说,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群山之中、绿荫深处的村落,是人间仙境,是世外桃源,是我的心灵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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