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前世的缘,也许是今生的命,我看到樱花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这种花朵,没有张扬的粉饰,也没有华丽的外表,只是白,只是淡,只是粉,常为单瓣,微微的清香,近嗅,似有没有。红尘里无数平凡的生命,如樱花浅浅地述说的自己的过往。
是在一片樱树林里遇到樱子的。初见,那双眼睛,却有无比温柔的目光,有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静与内敛,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
后来,我和樱子成了最好的朋友。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像极了母亲。
15岁,我和母亲说起自己的心愿,种下一株日本樱花。
可是,中国和日本,相隔半个太平洋的距离,要怎么安放心愿?
我轻轻地摇头,妈妈,您不必当真。她缓缓地抬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不可思议的温柔。
如云,妈妈会为你实现这个愿望的。她轻轻地翻出一个包裹,倒出几朵蓓蕾,拿起瓷壶,浇上滚水。
如云,这是樱花茶。妈妈明天会去日本。母亲的脸庞静谧而安详,温柔而淡雅。
妈妈,谢谢您。
从来不知道,希望在24小时之内可以变成绝望。
第二天,下午。
我在茶几边喝着母亲昨天亲手泡的茶,只是滤了一道滚水,舌间突然疼地细密,心没由来地慌了神,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传来……
没听清楚细节,只有几个字:“无一幸免。”
像在飞机起飞前的翁鸣声中,我的世界彻底黑暗。
妈妈,是我害了你,对不对?
妈妈,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该有多好……
妈妈,对不起……
妈妈,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没把这个事情告诉樱子。也许她不会相信。可是,我的心一次次地疼痛,挣扎着不能呼吸,呼吸着不能入睡,入睡了不停地梦魇。
可是,那双和母亲一样的眼睛,让我看着,就好。
在心里说话,就好。
樱子瞒着我去做了两套和服,在四月清雨迷蒙的时候,她说,我要去武汉的珞珈山,看樱花。
我点头。
你不去吗?
不去。
我的冷淡让樱子有些失望,她默默地看着,那双眼睛像尼罗河一般,悠远而绵长地穿越了我的瞳孔,滑进内心的深处。
我慌忙转过头,樱子,别那样看我。
我害怕,怕的是樱子那双和母亲一样的眼睛。尘封的记忆被轻拭了灰尘,一点一点地副在了眼前。
不!我不去!我突然不受抑制地低吼,像受伤的幼兽,眼白里血丝交错。
樱子终究是去了。
她不能错过生命的每一处精彩,就像我无法逃避生命里的每一次伤痛。
我在樱子离开的日子里,不停地泡茶,泡樱花茶。
回忆母亲的样子,轻轻地打开纸质的包裹,带上棉丝手套,抖出一缕缕花瓣,它们,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天,一直沉睡。现在,已经消失当初的颜色,有的,浅浅地带一层雾黄,还有的,沾些烟粉色。
用棉丝挑起,小心地捧着,慢慢地放到绿玉斗里,用食指和大拇指轻捻一下,铺平而不捻碎,待到陶壶里的水煮开,用细纱滤到瓷瓶里,滚水最佳,再沿着绿玉斗的斗壁轻轻地让水流下去,知道花儿悠悠地浮上来。
热气蒸着我的脸,我对着白蒙蒙的水汽,出神。
那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飘荡的伤痛,静静地氤氲在水汽里。
褪去棉丝,扶起绿玉斗,轻啜一口,复饮。口腔里有水的滑润,舌间却微泛起一阵淡淡的苦涩。
苦的?我有押了一小口,果真,是苦的。
眼里一点点地生出暗潮,急迅地,攒聚,攒聚,那些不知名的液体泛着咸涩悠悠地晃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砸了下来。
眼泪砸到地上,开出了一朵花,我知道,那是樱花的模样。
闭上了双眼,嗅觉似乎灵敏了些。喉咙里,倏得泛出了清香,只是刹那,整个口腔里全是清香,这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心又一颤,是妈妈的味道,妈妈泡的樱花茶!
泪水仿佛有了理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哀伤,尽情释放。
我望着清清的樱花茶,想念着旧年华里的母亲。她离开我,抛下了苦涩,可是爱,一直都保持着原来的温度。苦涩孕育着甜美,这本是自然界里最原始纯真的道理。就像母爱的芬芳,是在苦涩散尽才能体味它的甜美。
我扶起绿玉斗,又抿了几口,让清香蔓延到全身。妈妈,我感受到了你的爱。妈妈,我因爱而生,注定随爱成长,这次,我要亲自完成心愿。
妈妈,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爱樱花,那些弱小却坚持怒放的生命,花期只有短短的一周,可它们执著如一,至死不渝。它们,在生命的最后的瞬间会微笑地说,我来过,已足够。生命不在乎结果,重要的过程中的奋斗。
凌晨一点,我拨通樱子的电话。
喂,樱子,我要去日本,去看真正的樱花,在海风中坚韧绽放的樱花。
真的想好了么。
是,我想好了。
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了,樱子,我想,我长大了,不会再软弱,生活还不能够难倒我。
那路上小心。
谢谢你陪伴我的日子。以后,即使是一个人的路,我也会坚强地走下去。
祝你幸福。
你也是。
天光微暖,雾散云开。
我的樱花茶轻轻地散发出清香,我已起航,心飞向那个无数次魂牵梦绕的国度。
日本,我带着樱花茶向你走来。
作者:张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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