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家里的婶娘过世了,我回了趟老家。
圩外的田里安葬了婶娘,向家走的路上,路过庄头的圩河,在那圩河的小桥上,我发现那桥的名字尽然叫“柴乡桥”。这桥名的第一个字用了我的名号。和我并肩走的二叔,笑着对我说,这桥就你当年还是“公家人”的时候,是你争取来的材料和经费,修了这个桥。使我们这个庄上的乡亲,告别了过河难的窘境。庄邻四舍为念想你,就把这桥的名字称叫“柴乡桥”,并凿在桥头的一块石头上。
我有些感动,眼睛也湿润了。在外几十年其实并未为家乡做过太多的事,只为这座小桥跑了点腿,但家乡的父老却把这桥名和我联系在了一起,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家乡是著名的马厂荡的东沿。过去,就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前,国家导沂工程还没有实施,这里是鲁南地区的洪水走廊。有这样的民遥,“马厂荡,倒头鬼,一年要来两场水,摸点螺螺糊糊嘴。”那个年代,为挡住或许会出现的较小洪水,使得田地能有点收成,四乡八镇的农民在我家的庄台不远处,也就是我们庄子的西边,修了一条长长的土堰,俗称为圩子。
导沂工程实施后,洪水不来了,那土圩子由于多年的用土也不存在了,但那筑圩取土的圩河还在。圩河里还常年流淌着水。这水有时大,有时小;夏秋大,冬春小;忙时大,闲时小。只要有水这圩河就得存在,不能堵,也堵不得。为过河,为劳作,为地里的那点粮,为那粮能糊口,乡亲们凑钱买了几只“洋泥筒”做了洼凹腰的泥土桥。水就从泥下的“洋泥筒”子里面过,因这桥是土桥也就不坚固,水大时经常被冲毁。桥凹腰,拉着庄稼的车过河也好难,但还要过。向下行刹着车,上坡脚蹬地,人和牲畜使完了全身劲,还是常翻车。翻车了,辛辛苦苦种出的庄稼落在河里,顺流而下。望着漂走的庄稼,乡亲们,那个闹心,那个无望,那个失落,那个伤心只有庄稼人自己能知晓。这河成了天堑,成了乡亲们的心病,这过河难成了乡亲们最不堪言的事。多么希望有座桥,有座联接田间与村庄的桥。
斗转星移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进入了一所学校水利专业学习,也和桥挞上了边。毕业后,被分在家乡县水利部门工作。从进校读书到毕业分配工作,尽管已过多少年了,我的父老乡亲过庄台下那圩河的苦难还未到一点缓解。
也许是老天有意安排,要我为家乡的小桥做点贡献。八十年代末我县开展了商品粮基地建设,县里抽我去做这个项目技术工作。那时我年轻阅历浅,只是参加了一些业务上的事。在哪里立什么项,在哪里造什么桥建什么闸,决定权者都在那些年岁大的股长们的手里。自从进入这个项目班子,我就有为家乡争取建桥经费这个念想,尽管自己资历浅无实权,然而一刻也没有放弃。
为家乡的这个小桥,在项目组中特勤奋,早来迟走常加班,为在领导面前落得个好映象;为这小桥,我变得谦恭又小巧,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好好,替领导揣茶倒水面带笑;为这小桥,我带领导常到自家的鱼塘把鱼钓,家乡土菜惹得上司直夸味道好也好地道,顺便也带他们去视察庄台下的破败不堪的洼凹腰圩河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管怎么说,我的努力感动了上帝,也感动了是我上司的同事们。在一个大项目中为我,为我们那个庄台下面的那个圩河桥列支了一些材料和能够换来一点经费的名头——十八块桥板,十五吨水泥,半吨钢材和减免庄子上二十八个人上河工的名额(这名额可叫我们庄两个生产队的民工不上工,这就可将从各农户凑来以资这些民工上河工开支的经费作为建桥的人工费。)
正在我为此事成功而庆幸的时候,在家乡村里做村长的二叔打来了火急的电话,说乡水利站长说我为庄子上免除的民工数字是假的,要求我们庄上的民工第二天天亮后必须上工。尽管我很气愤,为了解决问题在半夜时分,我骑着摩托,踏着还未融化的雪迹,顶着刺骨的寒风,去离县城很远民工团部,找我的上司写了盖有鲜红大印的条子。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向家乡赶,在天明时到了我家乡的庄台前。二叔看我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赶紧催我进屋,在火盆旁他拿着手中盖有鲜红大印的条子,禁不住地老泪纵横。
建成后的小桥,尽管工艺是那样粗糙,尽管小桥不是那么的雄伟,尽管小桥建成后也没有举行隆重的通车仪式,我也没有回去仔细地看看它。但我知道,那桥在乡亲们的心中一定是最美的,也是最适用的一座桥。
很多年前,尽管乡亲们当年把庄子上唯一的一个上高中的推荐名额,给了一个大队干部的儿子,尽管他们也没有更没有这个能力推荐我上大学,我为家乡的这个小桥做的一切也无怨无悔。因为那里有生我的爹娘,有养育我的土地,有那些纯朴而勤劳的乡亲,有我的根。我知道,我为他们做的他们也不会在物质上给我点什么,我为那个小桥只是跑了点腿,然而他们却给我一个莫大的一个精神财富,一个家乡的桥名,一个要守候在我父老乡亲周围很久并为他服务至老的桥——柴乡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