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办公室内不停的打着圈。手里的茶杯,放下又揣起,揣起又放下,不知多少次,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杯里的茶水一点不见少,就是未喝,也没心思去喝,更无心去品,尽管这茶还不错。
单位的车子出了点事,就是超载200%,十吨的车装了三十吨的货,就这么简单。这年头,油贵,工人工资高,各种规费大,路上的卡子多,七大姑八大姨都得去打点,到最后只能用超载这一个方法来解决问题,因为别的方法弄不来钱。如果车不超载,这各式开支又如何应付?干企业难,干汽车运输企业更难,干汽车货运企业难上加难,这已是全社会的共识了。这不,就是这点事,弄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动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已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就是打不通这关节。打不通关节,不是认不识人,而是最近上上下下都在抓公路三超的这个问题,被找的人都怕碰这枪口上,所以人家都不愿忙这个忙。
这超载200%按有关规定要罚款4000,这款已交了。还不行,还要企业的负责人到公安局去一趟。通过朋友了解到,这去了就回不来了,最少也得关上几天。你说为企业的这点破事挨关,以后,知道这事缘故的人还对你加以同情,如果不知道还疑为你在哪儿嫖娼犯奸被逮去拘留的呢!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甚至再加以演义,在社会上或上级或我的老家亲朋中,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呢。我不能去,花再大的力气,花再多的钱也要打通这个关节。所以,到目前我还派人在外活动着呢。
“吱吱……!”我的手机响了,尽管手机开在震动上,由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又在等着这外面活动的消息,这响声对我的触觉刺激自然要大得多。我颤抖着拿起了手机,小心地打开了这机的翻盖。
“喂!情况怎么样?……”还未弄清是谁打来的电话,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公安局方面还没有什么头绪……。”电话里传来了我的办公室主任小庄的声音。我听说还没有头绪,就不好气地挂了机,把手机朝办公桌上一撂,不知是我的办公桌子太滑,还是因我心中憔燥不安用力过猛的原因,总之我那手机接触办公桌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顺着我手用力的方向,向前滑行,接着又掉在了坚硬的地板上。“啪嗒!”手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尽管很清脆,尽管那手机挺值钱,尽管电话里来的消息不好又不是手机本身的错,我听到手机着地的声响一点也不心疼,更没有去望它一眼。
“吱吱……!”那手机还未被摔坏。它着地不到一分钟,又震动了起来,而且震动的声响好像比未摔前还要大一些。我两手背在后面,慢慢地走到手机旁,蹲了下来,望着那手机。原来,手机在身上响声小,是因为它振动时是硬撞软,声音自然地小;这会儿它振动,它和地板之间是硬碰硬,自然声响就大一些。当弄清此次声音为啥比未摔前大的原因之后,我才慢不经心拾起了它,坐到了沙发上,尽管它还再不停的振动着,我还是没有按接听按钮。手机又振动了,实在有点不耐烦,我才又打开了手机的翻盖。当来电显示又是显示刚才小庄主任的那个号码时,我又不好气地把手机摔在了沙发上,这次摔虽比上次的劲少用了许多,但心中的愤愤程度却是一样的。
“吱吱……!”“吱吱……!”我坐在沙发的一头,看着另一头的手机在一次又一次的振动着,我也无心去接。
“啪!啪!”直到办公室外有人敲门,门外的人好像是说,小庄主任叫我接手机,说有重要事情对我说,我才慌忙拾起还在‘吱吱’作响的手机!
“柴总,你千万别挂机!我刚才虽说县公安局那儿,对这事还没有什么头绪,但却有了一个重要的情况要对你说,就是有个住在我们厂里的一个年轻人姓周,他爸是临淮市的副市长,他妈是临淮市公安局的政委。前一阶段他在一级路上压倒了两个人,他父母叫他出来避避风头。正好在网吧里和我们公司的小王结识了,成了朋友后,就来和小王一起住了。我刚才在外托关系时遇见了小王和这个小周,闲谈中小周说能帮我们摆平这件事。说不定他就是我们今天要找的最高贵的客人呢……”听了庄主任这段话,我头脑中把我们市十多位副市长过滤了一遍。哎!真的里面还有一个姓周的副市长呢。
“你千万要好好地对待他!今天中午,不!就是现在!你把他带到新概念大酒店去,我要好好地招待招待他。房间不怕好,菜不怕好,酒不怕好,烟不怕好……。”尽管才是上午九点一刻,我就叫小庄主任将这个未谋面的我们这位副市长和市公安局政委的公子,平时就是烧香也请不到的高贵的客人,安排进我们阳湖最好的大酒店准备用餐。并说出这么多最好的,来招待这位周公子,可见这个高贵的客人对我们是多么的重要。听到庄主任给我带来的这个消息,就像黑暗中,失去方向的船只,在海上漂流多天,正断粮缺水时,突然见到了海岸并发现那岸边还有一座闪闪发亮的灯塔一样,那样的兴奋和疯狂。
阴霾一扫而光,我心情好许多,我拿起了抽屉中的小木梳,走到镜子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自己的长相还算不错,就是觉得身上的行头不是那么地出彩,这衣服虽没有什么皱纹,但总觉得不是那么的大方。因为今天要见的是副市长的儿子,虽他官没有副市长大,但他起的作用却是一样的。不!有时候他的作用还许会大于副市长,因为副市长说的话还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关系、原则,而副市长的儿子则不同,他可以在父母跟前撒娇,可以利用父母的关系去办自己想办的事。这样一个高贵的客人,副市长和市公安局政委的儿子,要想帮自己办车子超载的这件事不是小事一桩吗?或许自己通过这一次,结识这个有头有脸的高贵的客人,将来说不定又会再发达一番……我真的有点想入非非了。
叫小车驾驶员,和我一起到了街上。就在大戏院附近,杉杉旗舰店,价也未谈,两千八百元买了一套西服。衣服穿在身上未照镜子就觉得挺舒服,等服务生将我引领到镜子前,我差点不认识自己了,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是那样的自信和潇洒。
新概念大酒店是那样的金碧辉煌。我站在一楼的大厅里,再次地审视了一下自己,感觉挺好的。叫驾驶员先上楼,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想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想起来。站在那儿,正在发愣,走我身边过去了一个个儿挺高的年青人,望着这年轻人背影,我觉得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来他是谁了。
望着那年轻人去的方向,我突想起进门时想做的事,那就是上一趟洗手间。我这人有一个坏毛病,就是赴宴前要方便一下,否则,入席不久就会……唉!不说了,终究是个毛病,不把手续事先做了宴席上总会出点尴尬事。
新概念大酒店一楼的洗手间布置得挺考究,除了有蹲便器立式小便池外,还配备了便后的洗手烘干梳理和化妆设施。我进去后,那个先进去的年轻人好像已经结束了他的事,正在对着镜子打扮着自己呢!
“你是?你是姓柴,对不?”我小便过后,那年轻人还在那儿侍弄自己的小脸,正好给了我弄清这个年青人身份的机会,经过仔细端详我小心翼翼地向这个年轻人问道。
“是!是啊!”那个年青人听我这一问,随口答道。接着他又端详起我来“哎啊!是你啊!我的大侄子,上次要不是你,说不定我现在还在公安局里关着呢,真是谢谢你了!”这个年轻终于认识了我!我也确认了他的身份。
这个年轻人是我家里远房一个大爹(沭阳方言,称爷爷辈为爹)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么叔。我这位远房大爹,虽比我长两辈,岁数却和我相仿,从小我俩就在一起长大,处得相当的好。只是我考上了学校后才有点疏远了,两家也很少来往。去年夏天,有一天,我的这位大爹忽然给我来了电话,说他的儿子就是我面前的这个么叔,在山东临沂市骗人家水泥被人家给抓了。他听说我有一个同学在临沂做副市长,就电话找到了我,叫我出面帮他走这个关系。在我的开脱下,这位么叔只给1000元所谓保证金,就被我从临沂公安局带了出来,从此我也就模糊地记得了我这位么叔的容貌。我这个么叔,从小娇生惯养,加之家庭经济又不太宽余,就养成了坑蒙拐骗的习惯。
“么叔,你现在还……”
“那能呢?我早改了,我已经正式的开始做事了。这不今天就是来参加一个招商引资洽谈会的,中午有酒宴,没事你也去混一顿……”看我要说到了他的疼痛处,我这么叔忙打断了我的话,并邀我中午和他一起去噌饭。
“不,不,不!你大侄子今天,就是现在,也在这个酒店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改天吧……”我这样应付着。
“那就改天再见了!”说着我这位么叔,很潇洒地走出了这洗手间,身影是那样的风光。不过,在他走后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习惯地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装,推开了酒店“虞姬厅”的门。“幸会,幸会……”我这话刚出口,这厅里来的人叫我惊呆了。这里除了有庄主任,小王,驾驶员外,还有刚刚在洗手间和我见过面的我那个么叔。
我的血直向上涌,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心想么叔啊么叔,你再骗也不能骗到你大侄子的头上啊?你的底细我还能不知道吗?你的父母,我的大爹大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副市长和市公安局的政委了?看来坏人是永远改不了劣习的,我开始后悔去年把他从临沂市公安局保释回来举动了。如果在他在那儿呆一两年,或许他今天就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不会在我最尴尬的时候来骗我……
“这是我们周副市长的公子……”庄主任并未发现我进门脸色的变化,在我和么叔之间介绍道。在庄主任的介绍声中,我的思路突然地回到了现实中,我今年怎么就这样的不顺啊?单位车子出了事,罚款交了,公安局还要拘我这个做领导的,找人开脱,投了各种关系,这关节就是不通,最后引来了行骗成性的自己的这个么叔来骗自己。这事要是传出去,多丢人,真的能丢死人!
么叔刚接触到我目光的时候,他的脸涮地就红了,像块大红布。他的动作也失去了刚才在洗手间的潇洒,在庄主任向我介绍他的时候,他只是机械地做一些动作,眼神很惊慌,有想逃出去的迹象。
“坐,坐!”为了不丢这个人,我也想开了。觉得这戏还得演下去,否则花了这么多的钱,还要再丢这档子的人,真不值。此时我想,不就是做几天班房吗?有什么啊?想开以后,我也就豁出去了。几天来茶不思饭不想的劲一下就没了,肚子也开始想吃东西了。我一把拉住我的老叔的手,暗地里使了一下劲,示意他坐下听我的摆布。我接着说“今天,我们今天只吃饭喝酒,谈家常,不谈公事,谈公事就罚酒!”
我么叔尽管外表上看上去有点害怕、局促,但还是听了我的话,坐了下来,和我们一起喝起了酒。由于我在场,并有言在先,我手下的几个人也没有和么叔说什么话。在他们看来,我是汽车运输公司的经理,是他们的上级。和我并排坐着的,我这个么叔还是副市长和市公安局政委的儿子。实际上,在席间我和么叔的交流,也是这样进行的。他是副市长家的公子,我是阳湖县一个小公司的小经理,只不过我的问话多一点,他只是哎哎好好地应承而已。我说副市长和政委的身体还好吗?他就说好好。我说回去给副市长和政委问个好,他就说行行等等。他也好像看出了我的意图,尽量和我配合着。
饭局结束了,这顿饭是我来阳湖工作以来,在饭店吃得最痛快最舒服最好的一顿饭。虽然开始时不是那么开心,想通了就没什么了。饭后一结帐,总共开支是两千三百块,我示意庄主任给付了。当我们步入一楼大厅时,我么叔一手拽住了我的手,在茶吧的拐角处挺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了,我真不知道是你的这个运输公司,才出了这事,否则我也不会……”
“别说了!么叔,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准谈公事吗?!今天这顿酒是我孝敬么叔的还不行吗?”说着我们就出了大厅。
见我们出了门,不远处有两个警察向我们走来,么叔见状惊慌得就想撒腿,我又一次地勒紧了他的手,嘴和右手伸向了他的耳朵:“别紧张,是来找我的!”
果真是来找我的,就是为我们公司车超载的事,公安局叫我去一趟。在警车上,隔着玻璃,我望着站在酒店台阶的么叔,他也是一脸的无奈和惊恐,尽管他是我曾寄予厚望的高贵的客人。
这事想起来,真的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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