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得五天前还是六天前了,从家边的火车站,意气用事地买了张来淮安的车票.因为意气,所以竟然在晚上7点的时候,买了张第二天早上4点多的票.售票员说,中间有班一点多的,但是因为那班车路过四川,而四川的事,最近一个月,别说耽误一班火车,全国的电视,报纸上一直在现场直播地震救援,不能亲自参加救援的,也都在捐款捐物.
在地震救援期间,从家中可耻地出逃.有一种让人心虚的想法.被灾难刚刚拉近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现在又变成一种天堑一样的隔阂.
为什么不去灾区?反正一样是出逃!去了我能做什么呢?没食物,没衣物,就是有,身上也只带了200块,除去一张去灾区的最便宜的火车票,只能剩下几块钱!不等我到灾区救援别人,不等到下火车的时刻来临,我就会成为别人救援的对象.
白白给人家增添麻烦,还是去邻市----可爱的淮安吧!运气好的话,在钱没花光之前,或许,还能找到一份提供食宿的工作......
下午7点到早上4点的时间是这样过去的.在火车站广场上看几个人打牌,后来和打牌中的一个人的老婆(她带着两岁的女儿和丈夫一起来乘凉)说话,我曾经在他们老家那个乡镇上过两年班.我隐去了自己去淮安的目的,只是说含糊地去找工作.他们肆意地嘲笑我,说我会挑时间乘车,也热诚地给我很多建议.这样一直到12点.然后实在受不了夜间车站的静寂,终于跑到网吧上网,到淮安吧发了一个贴,问问工作好不好找的问题.有个叫甜心桃的吧友给了我热情的帮助.
上了三个小时的网,终于把眼睛熬的见光就流泪,而且极度困倦,不过极度困倦的时候有一个阶段,就是好像极度清醒,只是这种极度清醒是头脑晕眩的极度清醒,一有机会把头放到桌上,就会一睡不醒。
果然,刚上车,找到坐位坐下后,向邻座问了问到淮安大概需要的时间,就趴到座位前面的小桌子上睡着了。毫无意识,象是生命已经停止了。那种沉睡,只有死可以比拟。沉沉睡去,对周围的人事毫无知觉。
人群拥挤着,路过我身边时,大概也在拥挤着沉沉睡着的我。我醒了,带着极度的困倦,却又还是那样极度的清醒,这种危险的状态,迟早会让我沉沉地连续睡上12个小时才会消失。、
“这是淮安吗?”我不停地问着身边的人,怕车到站了我还不下车,或是车已经开到下一站了。好几个人说这就是淮安站,又有好几个人说是淮安站在下一站。这样的回答象我的混沌状态一样糟糕,于是拿着装衣物的纸袋,和装着几包方便面饼干的塑料袋冲到车厢门口。问站在那里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是这就是淮安站,而且到淮安也只在这里停,别的地方不停。
和人流一起拥挤着下了火车,出了站口。天已微亮,外面有点凉。我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类似垃圾的臭味。当然还拿着命一样的纸袋和塑料袋。纸袋里装着几件衣服和四本书,塑料袋里是方便面饼干,和一瓶水,原装的早喝完了,里面现在装的是在家乡车站梳洗池边灌的自来水,有一股草腥和氯气混杂的味道,喝了让人有点不适,会有点小小的反胃。我的双手,已经被纸袋和塑料袋被重力拉的越来越细的带子勒拉得又红又敏感,一碰到带子就疼,膀子也酸的很。
时间还早,火车站离热闹地还远。走过去,不敢想像,怕自己会困得一下子倒在地上。到候车室坐了一会。候车室里有几个人精神矍铄,只有我一个委靡着,象是大烟鬼的鸦片瘾发作了,自己都觉得低人好几等,最后还是出来。 到候车室外面的小广场上,那里有很干净的台阶,坐在上面休息,很惬意,只是无法睡着。凌晨时刻台阶的凉气虽不至于叫人生病,但是也足以让人保持清醒,哪怕是极度困倦的时候,也会叫人警惕着防止凉气的进一步侵袭,以防冻坏了身体。
有几个健身的老人从广场上欢快地跳跃着过去,又有几个旅客急匆匆径直穿过广场。 广场上绿油油的植物,饱吸了夜间地下的水分,好像也饱吸了空气中的水分,象是能榨出绿汪汪的油来,深邃到无动于衷,象某些深邃的人们。 我可以对着真实的人类掩饰自己的窘境,掩饰自己的脆弱。对着锻炼身体的老人挺直身体,游客经过身边时装做整理自己的袋子,这很容易。但是我没有办法对这些植物摆出假面,也没有必要。
我抚摸着一株植物的叶子,想着家里,又想着新到的这里,思绪万千。这样的时候,心里好像一直有泪落下来,但是眼睛只是一阵一阵的潮湿而已,并没有一滴泪水会真的滴落下来。 泪水不是奢侈的东西,但是也不是可以肆意挥霍的东西,有时你感到它们就在眼中打转,但是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还是硬硬地把它们逼回体内。眼泪也是我们的资源,就象钱袋子里的钱,不能每时每刻都花个痛快,有时打开钱袋准备掏钱,转念一想却还是把手缩回来。
草,深邃的草,幽静的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的草,也是任人无情践踏的草,人们任其疯长或粗暴剪割的草。此时,我是那棵草:身上带着人类的脚印,还有利刃留下的粗大的流出绿色汁液的伤口。那脚印踩在我的脑中最柔软的地方,所以伤势严重,那伤口粗大到几乎要覆及整个心灵。唯一幸运的是,和遭难后没有立即死去的草一样,经历过这样严重的几乎致命的伤害之后,我也暂时还没有死去。
那些几乎要毁灭一切的争吵啊,要埋没一切理智,要把疯狂提到每日必修的争吵啊,伤害的不仅仅是争吵中的对方,也有自己。
“你成天这样作人!一家都给你作不安!看看你!成天到晚做什么事!不能挣钱,就知道给家里惹事,你知道家里天天为你担多少心吗?!”那个我叫他做父亲的人这样说。我不吭声,更激起了他义愤的继续表达,“你还不如去死!”去死?这念头我动过无数次,真的,象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能好好上班不说,连在家过安稳日子都不能,天天要说东道西的指指点点,就以为自己象个人物了,实际上有时窘的连买包一块五的烟的钱都没有,别人遇到什么问题认真的请教时,就推三阻四,因为自己实在是什么也不懂。不过,要想如愿地死去,真的很不容易。怕疼,注定不能割腕,撞墙;怕淹,就不能投河;怕憋气,就不能上吊;怕昏迷前幻觉的折磨,就不能服毒。于是我老实地对父亲说:“一时半会,我还死不掉。我自己瞎折腾着过,你就当没我这儿子吧!”他马上大声回答说:“当没有就没有了?!你说的轻巧,天天在外惹祸,叫我们帮你擦屎!人家不找你,来找我们!你要死就趁早死,少让我们一家跟着你受罪!”
愤怒的火苗很快升腾起来,大脑的炉膛里只剩下蓝色的熊熊燃烧着的纯净的愤怒。我的回击只是火苗溢出火炉一样自然而连绵不绝。“想我死?就直说,不要推三阻四的找这理由,找那借口,就是我不能让你马上如愿。至少也会跑的离你们远远的,不碍你们的眼就是了!”我心里冷冷地想到更决绝的话,但是没有说出口,那是:“我要是这就死了,你给我送葬,虽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会很快活吧?因为我终于不给你们添乱了。家旁边有一个痴呆,天天追逐女孩子,当众大小便,到处在街上拿人摊子上的水果吃被人扭着回家,他家里人也没象你这样巴着我死!你不是想叫我死吗?我现在偏就不死,就在你们面前蹦来蹦去,又没有碰着你们什么,再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你能管着我什么时候死还是活吗?!”这些话,这时我没说出口,但是迟早会在一个什么时候说出来。尽管,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想我早死呢?这件事情,我想了十几年。大概从1996年他们巴着我死时我就开始想了。可惜这么多年了,事情还是一如既往:他们还是巴着我死,可我还是没死,而我也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想我死。
在有点凉的早上的空气里,一个人在离家二百里的外地车站,又一次可以迷惑着从从容容地考虑一下,这些烦心事情,当然还是没找到任何答案。 “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反对GCD呢?!GCD哪里孬呢?!要不是GCD,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每一个“呢”字和前面的单字和词组都说的特别重,象是他洞察我行动与思想的秋毫。但是我跳起来了,之前我一直在剥几砣大蒜,边剥边吃,以此压抑自己的怒火。“我怎么反对GCD了?”感觉到自己的眼眶睁得都要裂开了。
“啊!在第一个单位举报第一个单位的领导,到第二个单位又举报第二个单位的领导,人家还是好好的?!现在到处都这样,人家看不惯就憋心里去,就你能!还举报,举报了还到处说,让家里人也为你操透了心!现在,不上班了,也没人说你什么,这下好,倒反对起县政府和公安局了!”他声如洪钟又声如破锣地喊道,象是检察官在宣读审判材料。他确实已经在心里给了我一个判决,才能这样如此声如洪钟地说话。一股恶气在我迅速升起,我目眦尽裂地喊道:“我怎么反对GCD了?说说单位和县里存在的一些问题,就是反对GCD了?!他们就是GCD的一部分,也不过是的一个支部罢了!”老头子用尽最大音量喊起来:“公安局,县委就是共产党!你这个孬种,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反对gcd!你要想死,就去死,不要叫我们为你担心!”我慢慢地回答他高分贝的呼喊:“还是想我死,你为什么这样巴着我死呢?现在我告诉你,断绝父子关系最好了,就是断绝了父子关系的父子,象你这样巴着儿子死的父亲也没几个!我不在你家呆着就是了!再说,就是了举报贪污,贪污的人关系网巨大,没有被处理,这就说明我是在反对GCD?!县委有人做妓女院保护伞,公安局招待所有卖淫的,我和别人说说,就是反对GCD?你要说是,那我无话可说,但其实你自己也一直在骂GCD!”
“我什么时候骂过?”他气咻咻地喊着。
“你骂过GCD扣你工资,骂过GCD不管你单位的不正常现象,骂过GCD任大队干部胡作非为!而这些其实你并没有向上反映,不反映又一直抱怨!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DY!看到不正常现象不向上一级反映,又骂骂咧咧的,和泼妇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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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争吵不可能有什么结果,这只是结存了一阶段的怨气的爆发。最后的结果是,他气恼着推起自行车出去了。十分钟后,我收拾好几件衣服,把自己抽屉里能找到的钱集中起来,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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