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立春过后,来了几次寒潮,又下了几场梨花雪,虽不太大,但还是把含苞待放的花儿憋了回去。
依依站在飘扬的雪花中,像一枝圣洁的雪莲。
她怀抱一束“蓝色妖姬”,静静地站在雪地里,任凭雪花拂面。此时,她感到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二
今天原本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田冬却一早就没了踪影。上午十点,依依已急得坐立不安。田冬太粗心了,怎么会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每年的这个时候,田冬都会围着她转一天的,陪她逛超市,陪她买衣服,陪她吃生日套餐。只是有一点,田冬从来不送她象征爱情化身的玫瑰。
这或许是依依生日的唯一遗憾吧!
不过依依生日那天,田冬也会送她花的。去年的今天,春意正浓,几乎所有的花儿都在那天为她开了。田冬陪着她去了郊外,为她采摘了满怀野花。野花虽小,但馥郁清香,把依依整个的裹住。田冬说,野花虽无玫瑰艳,可它的气质、神韵决不输于任何一种花。那时的依依完全被花香醉倒,只在那里细嚼慢咽这天赐的幸福罢了。
但事后,依依每当看到朋友生日的时候收到花店里精美高贵的玫瑰时,还是微微生出一丝酸意。
是的,哪个女孩不喜欢风花雪月的浪漫呢?
三
正午时分,依依实在等不住,就决定出去找田冬。她刚要出教室,就被一个穿红色制服的人拦住,非常有礼貌的说,请问杨依依小姐在吗?
依依愣了一下说,我就是。
那人有说,杨小姐,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有人给您订了束“蓝色妖姬”,并有一张祝福的卡片。说完,把一束湛蓝湛蓝的玫瑰花拥在她的眼前,然后又拿出一本精致的记录簿说,来,在这里签一下名。
医药稀里糊涂地签完名,心中正暗想,我早就应该料到田冬去为我的生日忙去了。这纷扬的雪花滞留了春天的脚步,浇灭了花开的欲望,当然无野花可采,于是他就早早地去给我订这最最娇艳的玫瑰…….
玫瑰花束里插了张贺卡,是打印的,非常精美。卡片上写道:我的小公主,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就让我用最诚挚的语言祝贺你健康快乐地度过这十八个花的季节。现订上十七朵玫瑰送给你,而非十八朵,是因为你也是一朵玫瑰,一朵永不枯萎的玫瑰。署名: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你的人。
依依看完后,激动地搂住花儿颤抖不已,仿佛那些玫瑰就是她的所有,她的整个世界。
四
依依又打了一次田冬的手机,仍是关机。她想,田冬说不定就在回来的路上呢。于是就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刚才错怪你了,对不起。我就在教学楼外的空地上等你。你快回来吧,我的小青蛙,外面很冷。你的小公主。
依依真的就站在那空地上傻等。天空仍飘着雪花。那些雪花都被这温馨的场面所感动,看得如痴如醉,在空中走着迷乱而不成章法的步子,迟迟不肯下落。
雪还在飘着,累了就在依依浓黑的头发上歇脚,不愿离去。“蓝色妖姬”也愈显得娇嫩了。几朵胆大的雪花驻留在上面,依依轻启樱唇欲把其吹拂而去,不料雪花却摇身一变,成了水珠,点缀在花瓣上。
到最后,雪花整个的裹住了依依。依依终于由雪莲变成白雪公主。
五
田冬回来的时候依依已经变成一尊如汉白玉雕就的女神。她看见依依滴水的眼睛望着他,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声音沙哑道:你好傻呀!
依依只是笑,说,我傻,你比我还傻,大清早,不好好休息,也不来上课,往外瞎跑什么。我差一点认不出你了,还以为你是那个“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呢!
田冬把依依身上的雪拍尽,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瘦小的肩上,拉她到教学楼的大厅里避雪。
田冬搂着依依说,“一朝下雪白花谢,一日雪融白花开”。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就想,过生日没有花怎么行呢。我本欲今年就从订一次算了,可巧昨晚室友说南山公园的梅花开了。我一想,也对,温室里娇生惯养的花朵哪有傲霜的梅花纯真。就早早的起床,搭乘公交去南山公园。没想到才乘两站,就听售票员说,去南山公园的这一段路正修下水道,通不了车了。我听后,匆忙跳下车就奔向南山公园。为了能给你惊喜,我把手机关了。到南山公园的时候已是上午十一点钟。果然,南山公园的梅花开得正烈,有粉有白,煞是精彩。我想,我家的小公主见到后一定会高兴的发狂。我就瞄准一株开得最热闹的攀去,刚要去折,就被一个人叫住,只听他说,嘿嘿,我就料到今天必有人攀枝折花,果然不假。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园的管理员。管理员一身黑皮大衣,又戴着黑皮帽子,只露两个眼睛,活脱脱的一头黑熊。我暗想,不好,今天背运,撞到枪口上了。但我不可能空手而归,就对他说,大叔,今天是我女友的生日,很喜欢梅花,就送我两枝吧。谁知那管理员不通人情,说,全市今天过生日的女孩多了,若都让她们的男友来折两枝,这不成了秃山了吗。
田冬把依依拉到椅子上坐下,帮她裹了裹大衣,又说,我俩都不让步,结果围了一大群的人观看。人们听后都劝那管理员高抬一次手。管理员怕激起民愤,只好答应,就自己折了两枝。说,下不为例,那我也祝你女友生日快乐。我说,那真是太感谢大叔了。就掏出五十元说,天这么冷,还在这看山,真不容易,这五十块钱就拿去买壶酒祛寒吧!那管理员说什么都不要。人们也说两枝梅花算不了什么。我就趁那管理员不注意,把钱塞入他的怀里就跑。我是一路跑回来的,你知道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呀!哎呀,说了这么多,忘了把梅花取出来给你看了。
田冬伸手从身边去过一个礼品袋,放在膝盖上,打开把手伸进去。突然一脸惊恐,“呀”的一声说,坏了我把钱塞给管理员,怕他不要,走得匆忙,忘了取那两枝梅花了。唉!我可真是心急乱智。不行,我得赶回去去取。说完,就起身欲走。
依依刚好拦住他。只见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田冬道,这么说,你没有在花店里给我订过花,这束“蓝色妖姬”也不是你送给我的了。
田冬这才注意到依依怀里有一束湛蓝湛蓝的玫瑰花,塄住了,良久才说,怎么会是我送给你的呢?你是知道的,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到花店买花的,再说,我也不喜欢玫瑰。不,这肯定是另一个人送的,会是谁呢?依依,我只是问问,最近是否有哪个男生想对你接近?
依依此时已经哽咽起来,突然把那束妖艳无比的玫瑰往田冬怀里一投,说,不,肯定是你送给我的,你想骗我,我不理你了。说完,顿顿足掩面而去。
田冬僵立在那里不动了,脑子一片混乱,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蓝色妖姬”散落一地,枝枝交错,幽幽地散发着蓝光,显得异常的诡谲。
六
田冬与依依又见了几次面,他们都努力作出自然的样子,结果谁都没有自然。依依急得要哭。
越是完美的爱情越是脆弱的,越不能出现任何瑕疵。依依说,忘了过去,从头开始。田冬也说,对,忘了过去,从头开始。可他们越是是这么说,越是忘不了,当然也没有从头开始。
那本来只是一件小事,至少,依依是这么认为的。她对田冬说,即使有某个男生喜欢上我,可他从来没有露过面,向我表露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依依这么一说,田冬更感到心里好象有个疙瘩。他现在已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委顿多日了,但他还是对依依说,你的真心我当然知道,我也从未怀疑过你。
他们心里都是这么的想,可一闭上眼睛那些蓝幽幽阴森森的花朵就像开在他们的脑海里。那些花朵像一个个的咒语。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一天,依依找到田冬对他说,这样下去对我们谁都不好。你知道,我爸妈的工作调入外地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对我不放心,让我回到他们身边。这么长时间一直是奶奶照顾我,她年岁也大了,不能再让她操劳了。我可能下可礼拜就走。你,你就多保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考上你梦想的那所大学吧!
依依说完转身掩面悲戚而跑,后面传来田冬撕心裂肺的喊叫:不,是你在骗我,是你自己要走的。那声音,哭落了梅花,哭萎了雪莲,也哭散了蝶群。
然而,仿佛就在那一刻,其它所有的花都被这声音惊醒,纷纷梳妆打扮,竞相开放了。
这是一个花的季节,百花盛开,争艳斗丽。
可是田冬却不喜欢,他萎了。
七
人在失意的时候,酒可以让人忘记世俗的恩怨情仇。
人生如梦,醉在其中。
田冬每天都回喝得酩酊大醉。就可真是个好东西,没有酒,没有酒世间每天该有多少人为情而肝肠寸断?
有时候越是清醒的人越是痛苦。为人何难?难得糊涂。
依依走的前一天晚上,田冬又醉卧青松。青松在河之滨,清风徐来,田冬酒意更浓。
恍惚间,田冬好象有人在争吵。双眼劈开一条缝后,见河边有一对男女在拉扯。那女的依稀就是依依。田冬突然感到脑袋一热,“哇”的一声就冲了下去,其模样极像堂吉可德骑着瘦马摇摆不定地冲向风车。田冬边跑边大叫,依依,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那男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人如疯狗似的向他扑来,人未到,酒气却已扑鼻。他很快就与田冬厮打开来。田冬虽醉,却无武松之勇;那男的虽不饥,却比猛虎还威。几个回合,立分胜负。只见田冬已被他掼在河边的烂泥里,并用一只脚踏住田冬的胸,说,原来是个酒鬼,撒野找错了地方,吃屎却找对了人。说完就又用手去按田冬的头,让他来个嘴啃泥。田冬疲软无比,毫无反抗,只呜呜地喊着依依的名字。
只听一个女孩说,算了吧,原来是个失恋的。我们也别闹了,走吧,真分手了,你若有他一半伤心,我就算没瞎眼。声音如玉掷地,却不是依依。
那男的又说,也罢,这次就放过他,不过得让他唱手歌,就唱《今儿高兴》怎么样?我俩失而复好,无歌怎能助兴?
那女的却一把把他拉走,说,你损不损,积点德好不好,就不怕......
田冬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天空繁星数点,圆月当空,他的眼瞪得滚圆,想:为什么会这样的,为什么总是会月圆人不圆呢?突然,他又一跃而起,大唱:今儿高兴,今儿高兴,今儿今儿真高兴......狂奔而去,背后却留下丝丝的忧伤。
八
依依走的那天,田冬去依依住处帮她收拾东西,给行李打包。依依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背后,看他忙这忙那。
田冬不语,她亦不语。
田冬肩上扛着依依的行李,行李很大,几乎把他的整个头裹住。下楼的时候,依依在前面引路。田冬说,后面跟着,我一脚踩空,滚下去,你躲得了吗?
依依听后像一只听话的小猫,乖乖地靠着墙,让田冬过去。
田冬把依依送到火车上,把一切都摆弄停当,然后对依依说,回去要听父母的话,要好好学习,不要再顽皮淘气了。我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得坚强了。
依依已是泪水盈眶,只是一个劲的点头,顾不上让眼泪滴落。
田冬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校园里的花又比走的时候开得更烈,蝴蝶与蜜蜂摆动腰肢在花丛中忙来忙去。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田冬落寞之情油然而起,不禁想到唐代诗人崔护的那首诗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九
依依坐在火车上,看见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向身后跑去。想想父母现在该已在奔往火车站的路上了。父母都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整天和一系列的话题打交道,孤然于世外。
母亲告诉她,当年她父亲追她的时候,他父亲是书呆子一个。在她生日前几天,他父亲神经兮兮地说要送给她一个祖传家宝。把母亲激动了好几天,以为是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到最后,才发现是一座清代老式的钟表。这是哪门子的事啊!送礼品哪有送钟(终)的。
依依就问,那你怎么还嫁给他。母亲微笑着说,我是被他骗的,那时我太傻,对书呆子特别着迷。不过,也怨我,谁让我就那么容易被骗呢,而且还是被一个书呆子骗的。不过,当时有当时的局限性,不想现在,什么七夕节呀,情人节呀,想着就让人感到头疼,而且,规矩也比以前多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想别人一样胡来。
每当依依想到这里就笑,老爸老妈都是可爱的让人无可奈何的人。然而今天依依却没有笑,或许心里还在驻留着离别时的感伤吧!
下了火车后,依依刚要给父母打电话,却猛然被一个人抱住,并听见他大叫:哈哈,我这回可没有认错,来,让爸爸用胡子扎一下。
抱住她的人正是她爸爸。依依一回头就看见两个硕大无朋的镜片平铺在他的脸上。母亲站在他的身后,一脸慈爱。
母亲笑着对她父亲说,都这么大了,还小孩子似的,也不知羞。然后又对依依正色道,也不小了,离高考还有两个来月,打个电话说回来就回来了,竟然没有什么理由。都怪我们从小对你太娇惯。现在是非常时期,今年要是复读了,可有你好受的。
父亲却在一旁插嘴,不以为然道,回来有什么不好,我们工作调到这里这么久,还未见过女儿一面呢。她守着咱妈在那里,你就舒心了。
母亲在一旁又笑吟吟道:大庭广众之下还那么抱住不放,赶快帮咱家的小公主扛行李。
“小公主”三个字一入耳,依依的心猛地一震,忍不住问了句,妈,我生日那天……
你生日那天收到我给你订的礼物没有。父亲把她放下后又把话插了进来。你以前就说过,希望在你生日那天,收到最爱你的人送给你的“蓝色妖姬”。那天,你收到它后高兴不高兴?
母亲接着道,还说,老了还犯你年轻时候的错误,哪有父亲送给女儿玫瑰的,那是情人之间送的。
父亲申辩道:那又怎样,她说希望最爱她的人送给她,难道我们不是最爱她的吗?别人送我还不放心呢。
依依上齿咬着下唇,突然说,那天我收到礼物后真的很高兴,感到幸福极了,真的。
而她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哗哗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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