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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鸟儿一样飞翔 文/袁海
 

 

    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充满了痛苦和迷惘。在响水镇八年制学校,我是无可置疑的好学生,谁都知道我从小学一年级直至初一,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而且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眼看就要入团了,谁知生产队长王大炮把我的父亲抓起来当地主批斗,我一夜之间成了地主崽子,入团的事自然是泡汤了。我的父亲并非地主,但他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而甘愿被当成地主成天挨批受斗,最终导致家破人亡,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初夏的阳光照在清亮的小河里,散发出点点金光,犹如无数条金色的鱼儿在随波逐流。我沿着河畔的草地向村里走去,有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然而来,我蹦跳着去追,它们惊慌地躲躲闪闪,蓦地没入了一片花开得正艳的刺槐丛中。我不是真想捉住它们,只是跟它们玩一玩。我爱蝴蝶,我爱蜻蜓,我爱鹞鹰,我爱一切长着翅膀的生灵。我渴望变成一只鸟儿,张开翅膀在蔚蓝的天空飞翔,飞到那没有批斗、仇恨、歧视和痛苦的地方去。走到村口我看见王水领着几个村里的孩子在玩,他们摆弄着一张陈旧的鱼网,我知道他们又要下河捕鱼了。我的肚子虽然有些饿了,但我还是决定先不回去吃午饭,和他们玩一会儿再说。我很怕回家,父亲在家里总是唉声叹气,姐姐成天蹙着眉头,家里的气氛阴沉得都要结冰了。

    王水是生产队长王大炮的儿子,他大我两岁,是我姐姐的小学同学。他在学校里成天偷鸡摸狗、打架滋事,考试总是不及格,校长给足了王大炮面子,让王水一路绿灯读到小学毕业。王水回到村里依旧不务正业,王大炮让他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他每天打个照面就跑了,工分照样得给他记上。社员心里虽然有意见,但谁也不敢说出来,出头的椽子先烂啊!王水理所当然地成了村里的孩子王,成天带着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四处游荡,惹是生非。

    我走到他们面前,放下书包,低声下气地站着。我等着他们批斗我一场,就像民兵批斗我的父亲一样,当王水宣布批斗完毕,我才有资格加入他们一伙,和他们一起玩。今天有些意外,王水竟然走过来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文化,我们要去网鱼了。你和我们一起玩吧!”那口气亲热得如同要好的哥们,我心里一热,眼泪差点下来了。

    河里鱼儿多,但我们网到的大都是手指长的小鱼,这些鱼吃起来肉少刺多,所以就把它们放了。我们终于网到了几条一拃长的鱼,便收了网,拾了一点柴草烧鱼吃。我们把鱼肚剖开,掏空内脏,在水里洗干净,撒一点盐巴用荷叶包住烧了吃,味道鲜美无比。吃了鱼,王水意犹未尽地说:“想不想吃西瓜?”我们异口同声地大喊:“想——!”那一刻,王水在我们心目中简直是神通广大的英雄,我们对他崇拜到了极点。

    王水带着我们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队里的瓜田,他狐假虎威地对看瓜的麻叔说:“麻叔,公社干部来我家了,我爸让我抱三个西瓜回去招待他们。”麻叔听了满面堆笑地说:“你等着,我去挑三个熟透了的瓜给你。”他走出瓜棚,来到生机盎然的瓜地,精心挑选了三个大西瓜。我们抱着西瓜出了瓜地,迫不及待地窜入附近的柳树林里,王水从身上摸出一把锋利的弯刀,麻利地剖开了一个西瓜。我们每人抢了一块,蹲在林子间的空地上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红色的汁液顺着下巴流到了圆鼓鼓的肚皮上。啃完了两个西瓜,大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剩下的那个最大的西瓜,谁知王水却收起了弯刀,他兴高采烈地说:“文化,你带我去你家,我要把这个大西瓜送给你姐姐。”

    听了王水的话,我恍然大悟,他今天没有批斗我就让我跟他们一起玩,原来是为了让我带他上我们家找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小凤,是四村八乡有名的美女。

 

    打从我的父亲戴上地主的帽子后,王水就不让村里的孩子跟我玩了。我是一个贪玩的男孩,但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水和村里的孩子玩得兴高采烈,他们谁也不理我,刻骨铭心的孤独感如同一条冷冰冰的蛇缠绕在我的灵魂上,让我感到窒息。只到有一天他们玩腻了,想玩点新花样,就把我叫了去。王水双手叉腰站在我面前,盛气凌人地说:“文化,想跟我们玩吗?”

    我点头如鸡啄米,“想!我想跟你们玩!”

    “愿意让我们批斗你吗?”他“嘎嘎”地笑了几声,“如果你让我们批斗你,那么我就同意你跟我们一起玩。”

    我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 :“我愿意!”

    王水让铁蛋找了一根麻绳,把我双手绑住,又找了一块烂木板,上面写上我的名字。他大手一挥,气壮山河地说:“革命小将们,把反革命分子恶霸小地主文化押进柳树林里批斗!”铁蛋带着村里的孩子一拥而上,像捉贼一样把我拖进了树林里。王水命令我站在林间一块一米见方的石头上,低头躬腰,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其实除了王水和铁蛋外,别的孩子都是闹着玩的,他们油腔滑调地模仿民兵批斗我的父亲 ,让我忍俊不禁。王水忽地跳起来,“啪”地一声给了我一记耳光,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实点!小心老子废了你!”那模样神态,跟他的父亲王大炮一个球样。那一刻,我的半边脸火烧火燎的,像蒸笼里的发面馒头一样急剧膨胀……

    我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王水抱着一个大西瓜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美妙无比。我心里想:狗日的王水,你也有求我的一天!来到家里,父亲不知去哪里了,小凤围着绣花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我高兴地说:“姐,王水给你送西瓜来了!”小凤从厨房里出来,冷着脸对王水说:“我们要吃饭了,你走吧!”王水放下西瓜,讪笑着说:“小凤,这西瓜是给你的。”小凤冷冷地说:“我不要!你别放在这儿!”此刻,王水已经走了出去。小凤抱起西瓜,像投球一样朝门外的王水抛去。“嘭”地一声,西瓜在王水身边爆炸,血红色的瓜瓤溅了王水一身。我舔着嘴唇,心里怨恨小凤:多好的西瓜,咋说扔就扔了?!

    王水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对小凤说:“你等着!老子总有一天废了你!”

    我心里一颤,不禁为小凤担心,狗日的王水向来说话算话。果不其然,一个月后的一天,小凤真的出事了。

    就在我为小凤的安全着想之际,她竟然搧了我一巴掌,我委屈至极,“哇”地一声哭了。我八岁那年母亲就病故了,所以小凤对我很好,有好吃的东西她自己舍不得吃总是留着给我,当我犯了错误被父亲打骂时,她就像母亲一样呵护我。今天小凤一反常态,她不仅破天荒地打了我,还像母老虎一样凶巴巴地对我说:“你给我记住,往后不能跟王水打交道!”小凤居然对我下手,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我跳起来冲她说:“我就要和他玩!我就要和他玩!”当她举起扫帚时,我一溜烟跑出了门外。

   

    我们村子位于两座大山间的狭谷地带,山多地少,年年不是山洪就是旱灾,家家穷得丁当响,划成分时队长王大炮大伤脑筋,没有一家够地主的材料,凑合一家富农都勉勉强强,都有些滥竽充数。这个凑合的富农就是我的父亲,他迫于生计曾开过豆腐作坊,是村里能吃得饱饭的人家。村里没有地主,怎么开展运动?怎么完成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于是王大炮便来到我家,他想让我的父亲当地主。他说:“你家开过豆腐作坊,村里就数你家最富了,你不当地主咋行呢?!

    父亲说:“我咋是地主了?镇上张保长才是地主!一院子瓦房,大大小小几个老婆,上百亩良田,养着几个长工,人家才是地主啊!我开个豆腐作坊,半夜三更就要起床磨豆子,天亮了担着热腾腾的豆腐走村串巷叫卖,好不容易挣几个小钱都买了粮食填肚子,我连地主的一根汗毛都不算啊!”

    王大炮“哈哈”一笑,拍着父亲的肩膀说:“我没有说你是地主,我只是想让你当地主。只要你愿意当我们村的地主,我给你们家多记一个人的工分!当个地主怕啥?只不过是一顶帽子嘛,又不会要你的命!”

    “你不要说得好听,当地主要受批斗的!”

    “你怕球啥?批斗还不是我说了算,只走走过场,我敢给你打保票!”王大炮把胸膛拍得山响。

    就这样,父亲成了村里的地主。

    村里没有地主,运动上不了档次,王大炮很没面子,上大队和公社开会,他的头都要缩进裤裆里去了。如今父亲成了地主,村里人的斗志像爆米花一样“嘭”地一声膨胀开来,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催促王大炮:“队长,斗吧,狠狠地斗一场过过瘾!”

    王大炮一挥手,咬牙切齿地说:“斗,给老子狠狠地斗!”

    批斗父亲是在村里的晒场上。村里的晒场很大,足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场子中央用土石垒了一个戏台,逢年过节在上面演几场戏,平时派不上用场。如今要批斗地主了,戏台便成了绝佳的批斗场,上面站满了四类分子。

    那天刚吃过晚饭,王大炮带着两个民兵就来我家了。我知道父亲没有吃饱,他吃饭时一直想着心事,吃饭就显得心不在焉了。晚饭也没的什么好吃的,小凤煮了一大锅玉米糁子粥,烙了几块荞面粑粑馍,一小碟泡菜。在小凤的劝说下,父亲勉勉强强喝了一碗玉米糁子粥,吃了两块荞面馍。刚撂下碗,王大炮就来到门口了。

    王大炮板着脸说:“吃好了吗?”

    父亲点点头,小心地说:“队长,你说话可要算话呐!”

    王大炮不耐烦地说:“少啰嗦!事情该咋办就咋办!”

    两个民兵走上前来,亮出了手里的麻绳,他们很熟练地把父亲结结实实地捆上了。一个民兵走出门外,拿来了一块木牌子,木牌子上面贴了白纸,上面写了几个黑字,黑字上面触目惊心地用红笔打了一个大红叉。木牌子是用橡木做的,看样子颇为沉重,当民兵把它挂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略为单薄的身子当即躬了下来。当民兵押着父亲往外走的时候,小凤突然跑上前拽着父亲的衣襟,尖声哭喊:“不要批斗我爸!不要批斗我爸!”

    父亲转身对小凤说:“你和文化就呆在家里,我不会有事的!”

    一个民兵用手推开小凤,带走了父亲。

    小凤抱着我大哭起来,我也忍不住跟着她哭了起来。

    小凤性格内向爱清静,她很少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去串门,如今父亲被打成了地主,她就成天呆在家里了。她总有做不完的事,洗衣、煮饭、喂猪,然后就坐在床沿上,不停地纳鞋底、绣鞋垫,打从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穿的鞋子都是小凤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她的女红很好,鞋垫上绣的花鸟虫鱼,看上去栩栩如生,村里很多女孩子都来我们家让她传授绣花的技巧。

    打从父亲被批斗后,小凤就严厉地告诫我:“往后不要和王水玩!他们一家人太坏!”我也知道王水和他的父亲王大炮心眼太坏,从头到脚都坏透了,但我管不住自己,总想跑出去跟王水他们玩。我在家里坐不住,用小凤的话说是屁股上扎了麦芒。我宁愿让王水他们批斗我,侮辱我,我也要偷偷地跑出去找他们玩。我心里十分苦恼,常常望着蔚蓝的天空发呆,那些美丽的鸟儿从我的头顶掠过,我对它们羡慕至极,我真想变成能自由飞翔的小鸟,飞去遥远的地方……

    起初对父亲的批斗还是较温和的,批斗的时间也短,父亲回来精神不错,身上也不见伤痕。后来就不同了,几乎天天都要绑着父亲去批斗,有时还要押上大队和公社集中批斗,甚至于关上几天,回到家浑身是伤,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父亲成天唉声叹气,小凤愁容满面,家里的气氛压抑得都快爆炸了。父亲后悔莫及,他说要去找狗日的王大炮,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父亲说:“队长,我不当地主了!你说只是走走过场,你都看见了,他们把我往死里整!”

    王大炮眼睛瞪得像牛眼那般大,恶声恶气地说:“你说不当就不当了吗?公社和大队都知道你是咱村的地主,这已是铁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你的出路只有一条,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

    生产队分粮是按工分分配,王大炮并没有给我家多记一个人的工分,因而我们家每次分粮都是最少的。他们说我们家是地主,每次只能分等级最差的粮食和霉变的粮食,因此我们家常常吃不饱饭。父亲找王大炮理论,王大炮翻着白眼说:“你是地主,队里分粮只能按地主对待!我给你们加了工分多分了粮食,贫下中农能同意吗?! 公社和大队的领导能同意吗?! 我这个队长还当不当呐?! ”

    父亲气得浑身颤抖,他用手指着王大炮说不出话来。

    因为粮食不够吃,所以小凤就开始参加生发队的劳动挣工分了。当时一个男劳动力一天挣十分工,小凤只能算半个劳动力,挣五分工,但毕竟家里能多分到粮食了,饥饿的阴影被小凤用汗水驱散了。那些日子小凤极其辛苦,她收工回到家里,还要忙着做饭、洗衣、喂猪、缝缝补补,我看到她一天到晚为家里操劳,就不敢再惹她生气了,放学了就乖乖地呆在屋里。

   

    那天傍晚我放学回到家里,小凤已经煮好了饭,她焦急地对我说:“文化,爸又被他们带到公社去了,他走时没有吃晚饭。你快点儿吃饭,待会儿你给爸送几张烙饼去。”我“哦”了一声,撂下书包坐在木桌边,抓起盘子里的玉米面饼子大嚼起来。小凤烙的饼子很好吃,玉米面里掺了香菜,用菜油煎得金黄,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吃到嘴里酥脆喷香,我吃了几个玉米面饼子,喝了一碗南瓜汤,拍拍圆鼓鼓的肚皮离开了木桌。小凤用她的手绢包了几个玉米面饼子,塞到我怀里,叮嘱我路上不要贪玩,早去早回。我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又不是没有去过公社。”

    我们村子距公社八九里路,我顺着河边的小路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公社大院戒备森严,门口有两个执枪的民兵站岗,雪亮的刺刀在月光的映射下发出蓝幽幽的光芒,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怯生生地走到门口,一个民兵挡住了我,他挥手叫我离开。我扬起手里的那包玉米面饼子,小声说:“我来给我爸送吃的,他关在里面。”

    民兵说:“你爸叫啥名字?”

    我脱口而出:“陈大山,河口村的陈大山。”

    他回头和身旁的那个民兵嘀咕了一阵,对我说:“你不能进去!把东西给我,我拿给陈大山。”

    我只得把手中的饼子给了那个民兵,恳求他说:“大哥,我爸还没有吃饭,你早点把饼子拿给他吧?”

    那个民兵嘴里“嗯”了一声,挥手让我走开了。

    我向前走了一会儿,隐在一株白杨树后朝公社门口张望,只见两个民兵凑在一起,从手绢里掏出饼子吃。我气得直跳,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咒骂这两个狗日的天打五雷轰!

    今晚极为闷热,我走到小河边时,浑身冒出了粘稠的臭汗,衣服湿漉漉的极不舒服。我索性脱个精光,像一条银白色的大鱼扑入了清波荡漾的小河。月亮出来了,大地笼罩在一片圣洁的清辉中,我仰面朝天静静地躺在清凉的河水里,那感觉就像在飞翔一样,我觉得幸福极了。

    回到村里,很多人家都还没有睡觉,他们在自家院里支起竹床,睡在上面摇着蒲扇乘凉。我走到家门口,屋里漆黑一团,我心里纳闷,我还没有回来小凤咋就睡了?我轻轻推开门,走进了堂屋,小凤的卧室门虚掩着,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我大声说:“小凤你在屋里干嘛?我肚子都饿扁了,你给我弄点吃的!”屋里没有动静,我走过去推开了房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看见小凤赤裸裸地躺在血泊里,身上一丝不挂,头发凌乱,两只眼睛不屈不挠地圆睁着……

    我的惨叫声划破了沉静的夜空,河口村的人蜂拥而来,他们挤满了我家的院子和堂屋。大队和公社也来了人,他们拍了一些照片,问了一些情况,写在随身带的小本本上。小凤死得很惨,她被人先奸后杀,她死不瞑目。我浑身发冷,抖得像筛糠一样,我知道是谁丧心病狂地杀害了小凤!我对公社干部说:“是王大炮的儿子王水杀了我姐姐!他想跟我姐姐好,我姐姐不让他进屋,他扬言要废了我姐姐!”

他们板着面孔说:“小孩子不要乱说!你有证据吗?”

我哭着说:“我听见王水说他要废了我姐姐的!”

他们没有理我,径直出了我家,去王大炮家喝酒了。

我气得七窍生烟,拳头捏得咔嚓响,却无可奈何。我心想要有一个手榴弹就好了,扔到王大炮家的房顶上,炸死那帮狗杂种!

 

小凤死了,没有人为我做饭洗衣,我只得辍学。我也不想上学了,我的父亲是地主,就是我考一百分他们也不给我上大学。镇上的张疯子谁都知道,他就是张保长的儿子,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却因成份不好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权利,他因此疯了,成天在大街上游荡。我的班主任老师是个好人,他舍不得我走,他说我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他连声叹气,说可惜了文化这娃,但他也知道,我读下去没有前途,成份这东西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你只能认命。

小凤死了之后,父亲躺在床上已经第三天了,水米不进,除了昏睡,他就拿拳头不停地砸自己的脑袋,口里喃喃自语:“是我害了小凤!是我害了全家!”我像一只小老鼠蜷缩在墙旮旯里,在父亲凄惨的叫声里瑟瑟发抖,我感到天塌下来了。

我知道晚上又要批斗父亲,我得给他煮点好吃的,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关好屋门,向田野走去,我想去自家园子地里拨两个萝卜,煮一锅萝卜玉米糁子粥,给父亲补补身子。我走到小河边的时候,看见王水和铁蛋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他们腰间扎着皮带,扮成指挥官的模样,指挥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打仗”。王水看见了我,挥手叫我过去,我没有理他继续向前走。王水和铁蛋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捏紧拳头,愤怒地瞪着王水,我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为小凤报仇。但我想起了床上的父亲 ,忍气吞声地掉头而去,不料他们猛然扑过来扭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拖进树林深处绑在一棵白杨树上。王水左右开弓搧了我两个耳光,说你这个狗地主敢不听老子的话!他掏出黑不溜秋的家伙,尿了我一身,随即扬长而去。

我气得双眼喷火,牙齿咬得“咯嘣”响,却无可奈何。

天擦黑的时候,父亲在树林里找到了我,我们父子俩抱头痛哭。刚回到村子,父亲就被民兵带去批斗了。

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我悄然爬上院墙,跳进了农机站的院子里。我偷了一桶汽油,拎到王水家房后,我给铁桶系上一根长绳子,再把绳子绑到我的裤带上。我顺着他家屋后一棵苹果树,爬上了王水家的房顶,然后我拽着绳子把油桶提到了房顶。我把一桶汽油淋在了王水家的瓦房上,然后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汽油。“呼啦”一声,黑漆漆的房顶上腾起了熊熊大火。

蓦地,我的身上也腾起了火焰,那些跳动的火舌,像翅膀一样在我身上搧动,我激动地跳了起来,我有翅膀了!我能像鸟儿一样飞翔了!我感到身子越来越轻,真的飞了起来,飞向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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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袁海    责任编辑: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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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 名: * Oi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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