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28早上,我揣了三十块钱去邻居家喝喜酒,新娘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同学,据说小孩已经两岁,又回家来操办喜事了.在我们村子,这几年外出打工多了,风气也开明了许多,开明的结果是很多人先养了孩子,过上几年再补办婚礼,领取结婚证.应了那句古老的笑话,儿子躲子门后向新娘讨喜糖,见多不怪,只要没有惨遭抛弃,也无伤大雅.席间,远房的姨嫂谈起聚会来了,"那天晚上,真嫂子要去聚会,黑漆漆的,一人走路害怕",嫂子圆胖的脸上彩虹一片,"感谢神啊,这就是主的感召啊.就让我陪伴她去了".后来嫂子的睡眠就好多了,不再有噩梦连连,一觉能睡到大天明!
曾经陪伴嫂子的太婆去过教会,一个秋天的一个晚上:小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黄狗惊慌的"汪汪"吼叫,朱大奶奶踮着三寸金莲,一跷一跷的往前赶.风吹过稀疏的银发,就能听见老人念念有词的祷告,今早一问,老奶奶已九十有余,算是东庄三大寿星之一了.
说来真是惭愧,儿时,我家院子东边就有一处小教堂.是一个姓蒋的孤寡老人的茅草房子.夏日的夜晚,萤火虫飞来飞去,一闪一灭在芦苇间,知了也睡了,苍蝇也倦了,点燃了蒲蚊子....就有大嫂子,小媳妇,婶婶,奶奶们摇着巴蕉扇来了.蒋二奶奶是个干净利索的人,扫好了门前的空地,铺上几张草席子,并有邻居自带的板凳,"咿呀咿呀"唱起了<圣经>,有几个老头也掺在其中,包括我的大舅爹.缺了牙齿,掉了头发的哼唧着歌词,摇晃着脑袋,引起我们一班顽童的窃笑.有两个老婶子是地主家往日的小姐,识得繁体字,就用了一口纯正的土话领诵,"主啊.我赞美你....."朱大奶奶的儿子那会刚被货车给撞伤了腿,那会的朱大奶奶跪在耶稣家前喃喃祈祷,颤抖的诉说着平生的遭际多堪伤,并请万能的主啊眷顾朱老四...陈旧的土坯房子剥落的泥土沾满了她的黑布花裤,屋檐边上的稻草有一滴晶莹的露珠闪烁!
更多的时候,聚会是拉家常"擦呱"(聊天的意思)的场所.我念师范放寒假的日子,就随大娘去前村聚会,就见一大婶子给五十有余号人讲课.说着说着就扯到养猪上面来了,"不是我说啊,这灾难又来了!讲大婶子用手指揉揉鼻子,你看东头啊,倒有多少人家的猪都死了啊!"那阵子是有一场瘟疫在流行,典型的症状就是烂猪蹄子,"上帝在惩罚人类啊,兄弟姐妹们,现在人心都变坏了啊,什么魔鬼都出来了,你看庄子上这些打工的孩子,一打就打到牢里去了啊!"坐下有人挪挪位置了,似乎是说自己家里的坏话."我们家猪都好好的,这就是主在保佑我们啊!"大婶子说到动情处,又是一句"感谢伸啊!"全场叹气,一句集体呼唤"感谢主啊"!
可王三奶奶却是极度讨厌主的,有次小伙伴们一起打扑克四十分,二调皮抓了一张五星.就高兴的喊"感谢主啊",三奶奶一气把八仙桌给掀了.之前顽童们一直以为烧香拜佛,灶老爷,耶酥都是一伙的呢,这才晓得人家三奶奶另有其道,据说三奶奶本是寻常百姓,生了双胞胎儿子后竟然得了失心疯.口吐白沫,不行人事,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睁眼睛.后就口出仙言了,"我本是狐仙大姐"云云.家人遂必恭必敬的奉上红纸香烛之类,供奉了一尊观音菩萨想,王三奶奶就会捉拿妖魔了.我疑心是佛教的异化.譬如法轮工之类.碍于自己年轻,怕冲撞了哪路神仙,不曾造次.
腊月二十四照例是要送灶老爷上天的,一张巴掌大小的黄纸上画着倒骑毛驴的张果老.顶着黄金伞.说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我们等到九.十点,就为那块祭灶的糖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