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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时代   文/章彦文
 

                                       

百进的阴毛被镇长拔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百进此前是有预感的。因为他的眼皮跳过,先是右眼,后是左眼,他想这是祸福相依吧?而为拆迁的事闹下祸事,他也有所预测。镇里的人都来劝过他多次了,他家住在镇子最东头,镇里以往“拔钉子”都要从他家拔。镇长向他把道理都说透了。什么“百年大计,发展为本”,“小城镇总体规划,是镇党委的正确决策,不容抵制”之类的软硬话说了一篓又一篓,书记、镇长亲自上门,轮番劝说,但百进是个认死理的人,倔起来不怕官的人,只道不给足条件就不答应。自己下河背三年石头,养了四年鸭子,种了两年大菜棚差点闷死才好歹盖上了房哩。末了他傻乎乎地反问人家:自己这房才盖了一年,如今两手空空,不给足补偿哪来钱按镇里自拆自建的标准盖一幢三层楼房?后来镇长说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干脆让人开来了推土机,要强行推房。百进一急,一连声吆喝了女人孩子躺到推土机前……对此,镇长书记哪能不恨百进?百进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家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找着机会整一下自己。

说起也合该有事。那天上午,百进想到沭河村看那块家里硕果仅存的菜地。这两年,镇政府成天向四周扩建工业区,镇上的地眼见是越来越少了。原先还能搭几溜木架大棚,种几畦反季节蔬菜。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二分地,又是鸡嘴田,只好种些韭菜、土豆等不怕作践的菜。

可上午他刚朝那里走,当街的百中就从巷口冒出来,先是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让他猜是谁,好似他们还是三、五岁的小孩子,接着,又掏摸他的下身。这就让百进不能容忍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他自小就受到的教育,也是他最忌讳的事情。长到三十多岁,实际上他已形成了“下身情结”。因此,百进一下子就恼火起来,当即作了激烈地反抗,那百中也受到了不同寻常地惊吓,慌忙脱开手跑开了。就在这时,百进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先是右眼,后是左眼,让他一下子惶悚起来。他在街上茫然地站了一阵,然后转身回了家。

他要躲,躲那不知所在的祸,但是祸有时又是躲不过的。

吃过中饭,百进在家里睡了一阵,想着地里的菜,便睡不着。地里明显也没什么活,可他愣是挂着心,就起身又朝沭河边去,镇政府就在他途经的路边,百进避着烈日,在树阴间跳跃着穿行。正为自己跳跃的姿势而笑着自己,胳膊却突然被一个人给抓住了。他以为又是哪个冒失鬼,正想发作,一股酒气扑来,一抬眼却见是镇长,心便一下子凉了,同时头皮炸了一下。你他妈这是跳迪斯科吧!镇长当时正从一家酒店里剔着牙走出来,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说时,镇长打了个饱嗝,然后一把抓住百进的手,就朝镇政府院里拉。百进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尾随在镇长后边的一个人劲很大,百进就只好绝望而又无奈地、踉踉跄跄地在推搡下进了镇大院的一间屋里。那是镇政府一处平时私设的“公堂”。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条很窄很长的凳子,地面是水泥铺的。

听说你挺爱惜你的××,我今天就是要拔你的×× !镇长看来对百进的这一隐私早有耳闻,或者至少作了番调查。

百进本能地护住自己的下身,恐惧和绝望使他几乎晕眩。他在迷乱中被推搡的那个人扳住肩膊,下边却被一只腿一踢,百进就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上了。在他的后脑勺快要着地时,他的头发却被镇长很疼痛地揪住了。

我操,操你妈!百进终于骂了一句。

如今谁操谁啊!—镇长,请您亲自拔吧!我侍候着呢!那个把他放倒在地的男人谦卑而低声地招呼着,又伸出双手把百进的手反转了过去,让百进无法反挺。

我拔就我拔!镇长好似参加一个会议,主持人请他讲话,他必须“要我讲我就讲”一样。不过镇长并没有拔他的下身那物,而是拔起了他的阴毛。

一根。镇长和那人同时数着。百进感到疼痛得不行,不由“哎哟”了一声。

我操你妈!百进又骂。

我让你操,你如今用什么操啊——二根。镇长咯咯地笑了起来:三根、四根……

百进在疼痛中徒然挣扎,后来他如被捅了几刀的肥猪,嘴里唔唔咽咽,任由人家拔光自己……

黄昏的时候,百进才被蜂拥而至的蚊子咬醒过来。他盲目地拍打着蚊虫,先是有些茫然,后来是一下子袭上来的下身疼痛,使他渐渐记起了下午的一切……他摸索着起了身,但一阵更揪心的疼痛从胯部向他的全身漫延。他在模糊中觉出自己浑身都叫汗水湿透了,他坐起的地方,身下是一片湿热的水渍。他在竭力站起身的时候,目光寻找着可以破坏的什物,他走到那把长条凳跟前,想搬起用它砸向四周的窗玻璃,然而那凳子竟是被一根链子牢牢地锁在地上的,就连那张古老的没有抽屉的课桌,也是如此。百进徒劳地、无助地在屋里转着圈子,身上的汗水又一次湿了衣裳,紧贴在皮肤上。他感到黄昏的一切快要让自己发疯了。

我操你妈!他在空洞而低矮的屋里骂起来,用谩骂发泄心头之恨,尽力想让内心好受一些。

四下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他决计要砸开房门,却发现房门只是关着的,根本就没有上锁。他于是迅速拉开门,走到镇政府大院里。外面也没一丝风,大院里一片黑暗而空旷。他不知道镇政府的人们都躲在空调的屋里,懒得伸头观看屋外的一切。我操你妈!他又骂了一句,然后踉跄着踅回了家。

他摸着黑走近屋里,撩开蚊帐门钻了进去。他在蚊帐里迅速把衣服脱了,扔到床下去,不过脱到裤衩时,他却犹豫了。他接着喘了口粗气,重重地躺下了。

也不洗澡,也不吃饭,怎么就睡下了?女人拉亮灯,凑过来问。

百进被灯光照得迷了眼,忙翻转身向着墙壁。他此时特烦这灯光了。妈的,你把灯拉了——滚出去!

女人习惯于男人的声色俱厉。但她却本能地发现了什么,就惊道:你那里怎么有血?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了?

不要你管,快把灯拉了!百进更严厉地喝道。

女人知道百进的脾气上来了。她弄不懂男人的胯下为什么会流血。百进一般不与人打架的,在女人的理解里,男人此时的样子更像是在男女之事上做了什么亏心事。她迅速想到镇上的那几家洗头房,据说最近生意日渐清淡,洗头女还到街上去拉客……不过,女人明白百进一旦脾气上来,自己  是无法与之理论的,不然她真得遭殃。

把灯拉了——你和孩子去睡。女人听百进在床上再一次更严厉地说。

第二天,百进早早起来了。女人听到他在水池边冲洗着什么……吃饭时,她暗暗地瞟着男人,发现他裤子的胯下部分明显叫里面的裤衩浸湿了。女人便明白男人刚才洗的是裤衩,而此时定是又穿上了。男人见女人瞧他,本能地弯下腰,女人便发现男人的脸有些发黄、有些浮肿……。

一个白天,百进照常出去做事,按时回家吃饭。女人多次欲言又止,可见男人专心致志地吃着饭,就止住了。饭桌上一家三口只是闷闷的,只有女人和上小学的儿子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

夜里,百进仍要女人跟儿子同床。

这天下午,百进的女人在百进的哥哥家伸头缩脑。当百进的女人把头伸到第三次的时候,百进的嫂嫂终于发现了。

弟妹,你那样鬼头鬼脑的做什么?进来嘛。当时,百进的嫂子正在与男人百行说闲话。百进的女人为难地看了一眼大伯子,脸先红了,却不走进去。百行家的就厉声地对男人道:你还不走开,我与弟妹有私房话要说。

见大伯子出了门,百进的女人扭捏地不好意思地走进屋,并反手把门关上了。百行的女人“噗哧”一声笑了,道:弟妹,做什么这么神经鬼怪的,有话就说嘛!还怕你大哥偷听了去?

百进的女人坐进一把竹椅子。百进的女人坐在那里似乎仍不自在,把竹椅弄得吱吱地响。说嘛!百行的女人催道。

百进的女人又朝门外望了望,才吞吞吐吐道:嫂子,我怀疑百进他有了外心!

哦!百行的女人怔了一下,想笑,见百进女人一脸忧愁的样子,就止住了,问:你把话说清楚嘛——你有证据了,抓住了?

没有!百进的女人满腹心事、疑虑重重地说:他不跟我那个,不让我睡他一床,最近裤子也不脱,就睡觉,睡时把裤裆夹得紧紧的!

百行的女人毕竟年长一点,她听了并不惊诧,忍住笑点点头,道:他有了外心……我倒是看不出,他那样的脾性……唔,我倒是想,这阵子镇上发廊、洗头房多了,那些小大姐晚上都出来活拉人……百进会不会?

我……我也这么琢磨来着,他是不是与哪个洗头房小大姐……。

和人家小大姐玩感情,这倒未必。人家小大姐出来挣钱,嘿……我看是不是他什么时候出轨了一次,就染上了性病……。

这就对了,怕真是这样!百进的女人双手拍了一下椅子,脸又涨红了。她叫椅子上的一个竹节硌了一下。

这事,我有办法弄清楚!后来,百行的女人胸有成竹地说。

上午,哥哥百行来喊百进去沭河边菜地除草。当时,百进还赖在床上,他因防备女人在他睡梦中拉开他的裤子,每天整夜都处于紧张警惕状态,因此早上总是困得有些沉。

百进,大哥喊你几声了!女人过来抓了一下百进的下身。

做什么!百进惊醒来,直跳下地,同时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

八月的太阳炽炽的,田野里的空气在上午就那么凝固而滞涩,沭河面上蒸腾着热气。但在这样一种气息里,百家兄弟俩非常熟稔,非常安适。他们习惯于这样的劳作,在沭河边的菜地旁,有着他们父母的坟莹。不过天气实在太热了,在菜地里拾辍了两个时辰,百进和百行浑身上下都汗湿而沾满了泥土。

洗洗澡回去吧!百行后来用不经意的神情说。

唔。百进停下手中的活,随哥哥来到了河边。

脱呀。百行带头麻利地脱了裤子,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弟弟。

百进却愣在那里,手本能地护住裤子。

脱呀,百行仍不看百进,再一次说。

百进却一下子愣在那里。

突然,百行一个箭步跳到百进跟前,就像他们小时候玩游戏一样。双手猛地拉下弟弟的裤子和裤衩,百进慌忙护住下身,索性坐在地上,但百行的动作更连环,一搡把百进推了一个脸朝天……。

哥,你……百进恼怒而无奈地叫。

百行的目光早定在了百进裸露的下身处,怔住了。

哥,我!百进不再遮掩自己,他好似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无所顾忌放声大哭起来。

百行就那样平静而耐心地让弟弟哭够了,才拉起弟弟,什么也不问,就一起下河去洗澡。

百进以往从来未进过医院。他走进县医院的门诊大楼,那种陌生的气味让他非常不习惯。带他进入门诊的是哥哥中学时的女同学。哥哥的女同学看上去仍然年轻,但她带着百进在门诊的走廊上一直朝前走时,百进眼里看到的都是更年轻的白大褂女人,她们身上的香味比走廊上那种福尔马林药味更浓厚,直扑百进的鼻孔、脑门,让百进有些晕眩,下面不由自主地就勃起了。后来,他被哥哥的女同学带进一间全是女人的屋里,他走进去的时候,她们突然爆发出一阵轻轻的、猛烈的笑声,她们的笑声十分暖昧,他听到其中有人尖而绵地咬出一句:×毛,×毛把你拔了!知道是说自己的事情,不过百进听了并不反感,他莫名地躁动起来,他想到自己已一个多月没与女人那个了。本来,昨天哥哥弄清他的实情后,自己也没有什么可瞒着女人了,他和女人应该来一回的,但哥哥百行和嫂子在他家一直讨论到午夜才离去,而百进被羞愧、忿满、仇恨所激荡,哪有心思和女人作爱呢?是啊,他百进可不是这个脾气,除了不爱被人掏摸下身外,他百进怕过谁呀!为了自身利益,他是敢于拚命的。那些天,镇长经常到百进家“劝降”,不知怎么就盯上了百进的女人,而百进女人是婴宁般的爱笑的,让镇长就有些着迷,但百进女人并没有朝深处想。

一次,镇长又来了,百进当时又没在家。说了几句淡话,镇长竟情不自禁把手伸到百进女人的胸脯上。百进女人一时便吓住了,愣着,镇长以为她是愿意的神情,乘机将她推翻在床上。百进女人这时才惊醒过来,一面挣扎,一面尖叫着“杀人啦”,于是镇长只好逃走了。

不大一会百进回家,见女人在哭哩,忙问个究竟,女人抽泣着说了原委。百进听了连连顿足,血朝上涌,顺手抓过一把铁锹,就要去找镇长拚命。女人去拉住她,轻声说忍了吧,说我今后注意就是了,百进道:你们是不是勾搭上了?女人道:我与他要是真有弯子,还会告诉你!百进把女人拉了一个踉跄:那你跟我走,女人却嘟囔说:我想他这次理亏,这样他今后肯定不敢来了!百进一巴掌把女人的嘴角打出了血,道:妈的,我百进不会拿女人的屈辱,与他狗日的镇长做交易。于是百进拉了女人,一径找了哥哥、嫂嫂,径直找到镇长办公室,又一把将镇长拉到书记办公室。当时,百进眼中喷着火,咄咄逼人地责问镇长: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拉你来见书记?镇长已乱了方寸,连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百进望了望女人,女人忙掏出一个纽扣,却正是镇长衣服上掉下的一枚。没等镇长分辩,百进已照着镇长的脸上就是一拳……

而这次自己为什么要忍受呢?一来,他的眼皮跳过,二来,他认为遭此一劫,与镇长当初的恩怨就扯平了。亏了自己的身体,百进仔细想想还是能够妒忌受的。自己如果立即用暴力复仇,必定惹下祸端,最后定弄不过镇长。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世事经得多了,他已懂得该忍则忍了。

但那次和哥哥从沭河边回来,面对女人和哥嫂,他仍然要作出样子,道:我找镇长拚了!

啐!哥哥捺住弟弟坐下。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在沭河村父母在世的时候,父母为长;父母不在了,长兄为大。而且,这时哥哥又说:他镇长是一条命,弟弟你也是一条命,何必呢!他做官的,别看他权大压人,可他也有弱处,他酒后这样侮辱你,可这样就犯了党纪国法的,他这样遭践你下身,是一件小事吗?那个女人秋菊还打官司,讨说法呢,何况我们大男人,我不信这次有这个把柄弄不倒他——不过这次我们还是绕开书记,避开一把手,矛头直指这个烂货镇长!

百进连连点头。一家人困意全无,直说到大半夜,到鸡叫第一遍,看墙上的挂钟,却已是凌晨三点了,哥哥嫂子才起身离去,他刚刚困着了,早上又被哥哥来喊着上路了。

脱下裤子,面若桃花的女子叫,把他从暇思中拉回来,这女子好高好白好妩媚哟,比沭河镇发廊那些白嫩小大姐鲜活多了。

百进慌忙脱下裤子,同时下身难以控制地勃起了。

性什么呀?那女子似乎见惯不惊,用一根尺子朝百进的下身轻轻地点了一下。

姓百。百进忙答。

嘻嘻嘻。那女子见此笑了,接着旁边的女医生都笑成一团,笑得桃花灿烂。

百进心慌意乱,头晕目眩,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太棒了!一个尖溜溜的女子高声叫着跨进来,随着一道强光射来,一个很靓很年轻的女子举着相机大步走进来。来,再拍一次,她向百进招呼道,眼睛却盯着百进的下身,异样而充满欣赏。

——原来是来取证的法医。

从县城回到家,百进索性蒙头大睡。女人过来问长问短,他捉住女人一门心思要做爱,女人又惊又喜,但忙活了一阵却虚汗淋漓,败下阵来。女人叹道:你叫镇长这孬种给弄傻了!

唔。百进应着,但内心里明白:他是叫医院里的那些陌生女人给迷住了心窍,蒙住了魂魄。明明怀里搂的是那些白嫩的女人,稍一不留神原来是自己的已经粗糙的女人……

回家几天来,村、镇干部走马灯似地到他家来。他躲,但人家在家里一直等,他回到家,见了人家,也不说什么,躺上床去睡觉。人们都知道他把镇长告下了,上面很快要下来调查,一家全国性大报的记者正在赶往沭河镇的路上。

后来,镇长出现了。

百进,我看你来了。镇长不知何时坐在床前,手里攥着一网兜营养品。

我操!百进想跳起来,想骂想大打出手。却突然想到:还想薅我的×毛吗?我还没长起来哩。

百进啊,原谅我吧!我那是酒后,酒后无德你是知道的。再说,我一个镇长,难处多着哩!

百进不作声。他心乱如麻。他恨镇长,但镇长坐在床头,却又让他难以面对。

你还不认错!不知什么时候,镇党委书记一脚踢过,把镇长踢成跪姿。

什么时候百进原谅你,你就什么时候给我起来,不然你死定了!镇党委书记说。

镇长果真就那么跪着,不变姿势地跪着。

百进蒙上了头。但他蒙不住思想。他快意。他惶惑。他恐慌。他心悸……

一小时,一小时三十分……三小时……百进手腕上有表。他大汗淋漓,后为,他突然蹬掉蚊帐,吼道:你滚,你滚出去,不然他妈的我跟你拼!

镇长终是受不住,但也没有发作就起身走开了。

然而,百进刚要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门又被敲响。

是党委书记。书记手里拎着一个包。又是什么营养品呢?百进想。

这是——书记把包放在百进的床沿蹭了蹭。你家的拆迁安置费。书记说。

百进冷笑了一声,很响,明显是不屑。

这可是10万。书记又说。10万。这次百进直坐了起来。一条街都是这个数?

人家你就别管了吧!书记和蔼地,意味深长地说。

真的?百进坐在床上的身影折成弓形,成为问号。

一、 收回你的诉状;二、拆迁时还请你配合……,书记靠近百进耳语道。

10万呢!百进想。他抬头瞄了瞄女人,见女人也正热切地盯着自己。原先,镇里只答应给1万元的。很显然,镇里要利用自己这个“钉子户”了!乡亲们哪,我做这“钉子户”,可没少受苦啊,再说,我与镇里斗来斗去,还不是我自个吃苦,你们何时帮过我说句话呀!而我又能斗到何时呀!对不起了!

后来,百进终于说服了自己。

喏,这是协议。已窥破百进心思的书记及时掏出了打印好的一纸协议。

看着协议,百进的手不由抖起来。他恨着自己,可毕竟止不住。可就在这抖动中,他接过书记递过来的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他为自己没把名字写好而后悔不已。

几天后,推土机再次开到了百进家的屋前。随之,镇党委书记带领派出所干警和全镇基干民兵几百人在沭河镇一字摆开。书记手持一只电动喇叭,先是宣讲《土地法》、《城镇规划法》,俨然一个法律专家,接着话锋一转,对愈聚愈多的人群道:我们镇党委、政府一班一贯依法办事、秉公行政。就说百进乱告状这件事吧,他慑于法律的威严,还不是主动放弃上访了?为此,省、市、县三级领导都已肯定了我们大力度开展小城镇建设的做法。有人会说到那位中央大报记者,不错,他是冲破层层阻力采访了大家,大家的心情和意见我们也知道,可怎么样,就在昨天的报纸上,他写的通讯登出来了,是写我们镇党委、政府如何重视以小城镇建设为中心,如何做深入细致地思想政治工作,不怕好汉也不怕赖汉,忍辱负重搞开发。当然了,有人会说我们镇里给那位记者送了1万元红包,可是哪个见了?哪个能有凭有据地检举给我看看,我们党委、政府请他的客——怎么样?总而言之,话说回来,这次拆迁我们会依法强制执行,绝不能再心慈手软,而且,也不会给大家一分钱赔偿——现在我宣布:沭河镇2006年拆迁工作隆重开幕。

这时,从人群中及时冲出了百进,但被在场的派出所干警瞬间抓住了胳膊。人们看到百进徒劳地、无奈地挣扎了一番,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与此同时,一条街的人们都已被挡在了沭河镇街道上。

不到半个时辰,一条街屋里的东西都被强行清理了出来,接着,几十台、也许是二十几台、也许是三十几台推土机开始冲击……,后来,绝望的沭河镇男女老幼发现自己的家眼睁睁地被夷为平地……。

乡亲们都被抓进了镇大院。巧的是,百进还是被关进了那间他记忆犹深的屋子。他决定在人群中昏睡一番。但是,关进那间屋不久,就有人嚷了起来:啊,有毛,这是谁的?

是百进的吧?人们轰然笑起来,叫起来,起哄起来。

百进想扑向人群,但终于没有那样做。

后来,沭河镇流传起了一首歌谣。有人认定歌谣的作者是百进,并且是他第一个传播的:

我叫百进

阴毛被拔干干净净

我想上劲

书记比我更硬

这首歌谣,至今还在沭河岸边流传,而百进除了真的常常重复这首歌谣,就是常常久久地坐在那片有他父母坟莹的沭河岸边沉思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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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 名: * Oi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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