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

 
心怀，像是一空的秋风，淡落落的，似乎无牵无挂。
偶然无聊，拾起本电影读读，《霜花店》，只是眨眼的时间，人心就情愁蕴藉，一时痴茫茫的，竟不知为何而沉迷，为何而堕落。
“伶仃九泉挂相思，寂寞百载谁人知。
三世回眸两相望，几成追忆几成痴。”
《三世》这首歌又配着这本电影，一时间，种种现世也忽然涌尽心头。
话说，世间的情缘，都有共通之处，青史几番春梦，多少痴男怨女，偏偏就因为那一次偶然的相逢，蓦然的遇见，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情倾彼此，从此堕入情海，奋不顾身。
胡兰成敲开张爱玲的房门时，她是否会想到，就因为这一次寻常的开门，而此生沦落，为了他而朝朝暮暮沉湎，为了他遭受卖国贼的唾骂，为了他卖尽书稿、当尽嫁妆，哪怕是后来，胡兰成的薄情寡义，见谁爱谁，遇谁床上玩谁，张爱玲还是将那张逃亡国外的船票，留给了他，而自己转身毅然，留在了当年贫穷落后的中国，这一切，或许是她心甘情愿，只是觉得自己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心里开出了花儿，换来的，就是胡兰成在《民国女子》中给她留下的一席之地，从此天各一方，死生不复相见。
也不知道，张爱玲老死在异国他乡时，晚年凄凉落寞，会不会多念一时，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现世安稳的男子，最后却埋葬了她的青春？
酒喝几口，就读读柳永的词，也可知，他是个痴情的浪子，他爱那些烟花巷陌的妓女，流连困觉在她们的床枕，哪里顾得了世人指指点点的是是非非。当执手相望泪眼，从此暮霭沉沉楚天阔，羁旅漂泊，落魄当涂，怎么说都算是失败者吧，说的残忍些，就是个贫穷自贱百无一用的书生。放到现世而言，胡兰成固然被打成了可恶的卖国贼，柳永也不是啥好货色，也算是败家子，嫖娼男，当官官不成，做人忒失败，若是报刊杂志要按现代伟大文明去批判，口水都足足把他淹死。偏偏，我却爱他了，柳永的放荡不羁，却赤诚无邪的赤子之爱，单单就是他在江湖船头漂泊时，薄衾凉枕天气，对归鸦，天涯倦客，心里头念的不是自己的凄凉落寞，偏偏是那个女子的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想到的，依旧是故乡渺渺，佳人颙望，天际头，误几回归舟。
想到数日前，读到一则中国富豪离婚录，数也不尽数的同林鸟，富贵到手就各自飞，男的有钱买她一脸红颜，一身肉嬷嬷，女的有钱，找个青春小帅、几具面首，于是乎，纷纷不断的形色世人为之投怀送抱，床前呻吟。柳永死了，一群妓女合钱去葬他，一起用眼泪去还他，从这一点而言，胡兰成实在是失败。柳永胆敢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放到现今名利世界，哼，除了冷冷的可笑，还是冷冷的可笑。
瞧着金子银子彼此交换了精子卵子，还春风得意，被世人所追捧宣扬，这潭水，实在是肮脏的不忍再看，闻一闻都觉得将要窒息。
所谓现代文明，就成了火树银花的肉欲文明，彼此搅和在一块儿，男不男，女不女，盘缠大战尽性就是行，嘴里叫喊着思想境界、手底书写着美丽进步，还声声声称人伦道德，暗地里又与母狗、公狗或鸡鸡鸭鸭来人兽大战，还能说什么呢？连评论，都觉得是玷污了笔墨，连批判都认为是荒诞无聊的事。
也是从寻常儿女开始，最初的最初两小无猜，置身于保护皇帝与抵抗阴谋的时代格局，古筝声中，一曲《霜花店》断断续续，彼此相视而笑，你最年幼羞赧的眼里是我，我最关心与惊讶的是为你，乃至于我最信得过你，你本愿一生一世都为我守护，却被迫于世间的子嗣问题，将你送到她的床上，眼睁睁的，看着你慢慢攀爬上她的身体，亲吻她的脖颈，你和她合二为一，几声痛吟，我却独坐在黑暗中，饮酒无语。
明明是此生最爱的人，却偏偏得眼睁睁看着你投入他人的怀抱，当亲眼目睹你俩背着我，在图书馆、在寝殿、在野外，一次又一次欺骗着，彼此爱欲熊熊焚烧，教我怎么能够忍受？
曾经最爱的人，终于有一朝执剑互见，曾经你为我舍生保护，我只愿听你细语温柔，而最后，你却要为了她，而取我项上人头，不是我怕死，是我不能容忍。
“你是说爱吗？你说你爱上了皇后？”
“是的，陛下，我爱，皇后。”
“你怎么能够，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笔墨浓浓，却娟娟描绘下，你朗朗英俊的身影，你骑马，我追逐，你执弓，我射雁，一起自由自在奔逐在人世的草原。
你执剑而来，为她谋杀我，吻过鲜花露水，最后吻上了刀刃，日夜清晨都要努力去生存。
当仇人相见，我问你：“爱有那么重要吗？”
“是你带我去感受爱的，我感激不尽！”
“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次，爱过朕，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次，把朕看做你的爱人？”
“没有，陛下，一次一次都没有。”
剑声铿然，彼此死拼，痴情到最后的结局，却是如此无情。
直到死了，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你从来没有杀了她，你放过了皇后，你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也只有这时候，我才知道，你当年对我有多好，你对我有多重要。
一滴眼泪，还你今生的痴情，来生来世，再来回报你。
故事到这儿结束了，最终还是那副被剑所看破的图画，两匹骏马，两个青春的身影，朗朗欢笑着，奔跑在自由的天地。
也曾经，为了谁而苦等到半夜三更，曾经，也因为谁，而苦苦沉沦，愁眉不解，满眼都是为谁深深的愁苦，以为最欢喜的初次相见，能够有圆满依偎的结局，最后只是剩下一座荒凉如故的城市，若非离开，哪里能得自由？
多少年后，当我渐渐脱离了尘世的情海，慢慢悟破了人间的情缘，只偶尔在半醉半醒间，还会隐约记起些许年的旧事，痴痴一笑，如此顽劣之人，也终于无声无息。
电影终究只是电影，完了，就完了，只剩下些寂寞路人，还说这段往事话本。现实终究也是现实，模仿着电影走着相似的老路，电影里头爱恨纠结，最终此生至爱成了此世绝仇，现实里，最终青春烂漫成了此世无关，从此两不相欠，生死随便。
也终于是羡慕旧时之人，柳永好啊，妓女好，胡兰成恶呀，衬托了张爱玲痴，到底都是痴情人，到底都是没好结果，也何必羡慕旧时人呢？千年万年，似乎都不曾改变。
只是这个人世，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所谓虎毒不食子，也终究只是笑话，人毒了，依旧是一口一口把你吃尽，骨头都不剩。
霜花店，附上曾经旧诗一首，当做吊念过往痴迷：
黄昏亮了盏灯火
我往老庙街头走过
庙里的老和尚 握住我的手
庙里的老和尚 握住我的手
说我曾经在这儿爱过
 
云霄升起了灯火
我往豫园的门前走过
园里绣花的阿婆 握住我的手
园里绣花的阿婆 握住我的手
说我曾经在这儿睡过
 
戏台上她的舞衣唱的哀婉
九曲桥那个菩萨笑的慈祥
我往美食巷的路口走过
桂花糕的大姐握住我的手
说我曾经在这儿哭过
说我曾经在这儿哭过
如今你是否还寂寞
你是否还寂寞
 
我往深夜里的菊花堂走过
重阳节的菊花寒香未落
举杯的大爷握住我的手
举杯的大爷握住我的手
说我怎么又人儿一个
说我怎么又人儿一个
 
 
 
                                                       2013-08-31海宁家中，钱塘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