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獠牙

我写文章喜欢标新，别人说过的话我懒得说，别人写过的内容我懒得写。但有一样东西值得一记，可这之前却有很多人说过、写过，实在绕不开。绕不开就绕不开吧，就像谁都绕不开大大小小的疾病，谁都绕不开大大小小的医院。即使口水把人淹不死，吼上几声总还快意。

早晨五点过，突然感觉左肾隐隐作痛，起先以为是夜里被子没盖好受了凉，赶紧捂紧被子。过了十来分钟，痛感越发加重，竟至于痛得在床上打滚，全身倦曲，周身冰凉，虚汗湿透全身。妻子见我比她生孩子还痛苦，就传我绝招：嘴里咬个东西。

一本书都咬烂了，只见疼痛加重，不见丝毫减轻。

我曾经学过中医，人体生理卫生也学得不错。根据疼痛部位，我推断，是肾结石。喝了一杯热茶，疼痛缓解了一些。二十来分钟过后，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而且伴随着呕吐，十分剧烈，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嘴里全是苦味。

从医院门口的镜子里，我看见自己脸色刷白，面部扭曲，已经脱形了。此时，全身虚汗滴答，身体弯得几乎从腰部上下对折，喘气都困难。

换平时，医生首先会给我开化验单。今天我这样子着实把医生也吓了一跳。忍住剧痛，我向医生大致描述了一下病情，初步判断是肾结石。医生什么化验单也没开，他说：“给你开支针药，先打了止痛，再作检查。”开好处方交给我，他就把我凉一边，任由我呻吟。

我连滚带爬，好不容易配了药到注射室。我的样子一定十分恐怖，注射室的医生见了我都吓着了。一针打下去，才过了二十来分钟，我竟跟没病的人一样。

当我再次来到医生面前，他就不认我那是肾结石了，只认我那是x，必须经过一系列检查才能求证出来。于是，他给我开了一大叠包括查血、验尿、B超、胸透、拍片等等，开完了还意犹未尽，又给我加了个脑CT。

待我仔细看这医生，我就直叹息自己倒霉，我这是第三次栽到他手里。第一次，我一个小感冒，在他手里连打了半个月的点滴、耗资四百余元竟不见好转。经过内行的人指点，总算是悟出一点门道，于是我又去买了一个病历，在单位一拦填了个“打工”，在另一医生处，只花了四十几元就把病看好了。第二次，脚上长了个莫名其妙的疙瘩，他也当x来进行系列求证，三百多元的检查费花出去，他只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疙瘩。为什么会生这个疙瘩，如何治疗这个疙瘩，他根本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也就等于我花的那三百多元是冤枉钱。可说不清楚，并不影响他开处方，他给我开了两瓶君尔清，这药的另一个名字叫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片，价钱贵得吓人，10片一盒装，每盒高达60多元。我只服了一片，仅仅这一片药的毒副作用，就让我头晕了三天，翻胃，嗝气，茶饭不思。我干脆不吃药，过了一段时间，那疙瘩竟不治而愈。这一次是第三次。

这位医生已经五十多岁，还是什么主任，资格是主治医师，他叫……算了，还是替他保守最后一点秘密。按说，恁大一把年纪，没有必要穷疯了一样，在病人需要救护的时候雪上加霜；而且大小还是个主任，还是个主治医师，最起码还得注意自己的社会形象。一个肾结石，果真有必要查血、验尿、胸透、拍片、做脑CT吗？

我看需要做脑CT的，不是我，而是他。

小人。卑鄙的小人。

可是，我还不能太得罪他。文章一开头我就说了，人这辈子有很多东西是绕不开的，就像谁都绕不开大大小小的疾病，谁都绕不开大大小小的医院。要不然，下次遇上你，哪怕你生几颗青春痘，都把你往死里敲，都把你往死里治。见一回榨一回，你有多少本钱就榨你多少本钱；见一回整一回，你有几条命就整你几条命。

你想举报他，可就那么一点事儿，不至于判罪，甚至连下岗都够不上。

无可奈何，只当遇上流氓了。

于是，根据多年敌我斗争经验，我反复申明我没有钱，是打工的，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希望他高抬贵手，减少检查项目。他翻看了一下我的手掌，似乎明白什么。这个动作肯定不属于检查内容，我估计他在看我手上有没有老茧，判断我身上到底真没油水还是假没油水。他说：“像你这种情况，一般都是需要住院的。你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坚持只做B超，我就只给你开B超。”

拿他开的化验单缴费，收费小姐要我交128元。我说做B超哪有这么贵。收费小姐说：这是彩超。

我这孙大圣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如来佛的手掌。

做彩超的医生对我说：“结石小得很，棱角正好撑到神经上了，暂时还用不着碎石机。平时多喝水，注意饮食清淡，多锻炼，一般都能自然排除……”

彩超图片上有个很小很小的亮点，那就是结石。在整幅混沌的画面上，简直像夜幕中一颗扎眼的星星。

事实上，结石肯定不是星星，但却成了钱眼。像武林高手过招那样，在经历繁复而无用的化验、语言威吓、住院要挟三板斧之后，我知道就该轮到第四板斧——高价药了。果然，他给我开了三百八十元的药，计冲剂八盒，片剂三类二十七板，预备用的针剂十二瓶，止痛含片一包二十粒。除了针剂和含片是在疼痛的时候使用外，其他药物需要连服用三十五天才能服完。

这些药要真全吃下去，谁敢保证不会整出其他疑难杂症来？！

离开这个医生的办公室，我想：肌肤之痛尚可治疗，灵魂之疾，从何处医？

青面獠牙，真是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