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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咧咧

发布于:2006-11-10 21:2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望川

大大咧咧

李新勇

 

老顾是我做教师时的邻居。我刚做教师时,他已经是跨过五十岁门槛的老教师了。但他却是语文教学上的新兵,以前几十年他都教物理。之所以改行教语文,是因为他自考语文本科,评一级教师职称,得报语文科目。几十年都与中学物理打交道,满脑子都是受力面积、电阻、电荷什么的,突然改行教起语文来,手脚并用还觉得力不从心,许多小儿科的问题,学生知道他还不知道。好在他特别谦虚,只要不懂,他就向人请教。只是方法似乎欠妥,当着他学生的面他问我:“老师,jqx跟ü相拼的时候,怎么ü头上的两点就没有了呢?”他的学生立即不客气地对他说:“老师,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要换了我,先人都羞死干净了,他却理直气壮地对他的学生说:“我原来是教物理的。不懂就问,这叫‘不耻下问’。你们之所以成绩不拔尖,就因为你们缺少这种精神。”

他的教学过程简单得过于死板,基本程序是读生字、读课文、划分段落、归纳中心思想、口述笔录课后答案。如果遇到古文,他领读几遍。这种方式对付小学生还马马虎虎,要敷衍初中生简直太难了。那时候,校长给我一个语文教研组长的“美差”,于是他天天都来听我的课,有时候连班会课都听。当时,我对他说:“欢迎你来,多提宝贵意见。”心里却想,求你了,你从下节课别来吧,你就不知道被一个跟我父亲同龄的人“学习”(或者“监督”)有多不自在。慢慢地也自在了。有一次我提的问题比较难,学生回答不出来,他竟举手站起来,替我的学生回答。当时他戴了顶翻毛瓜皮帽,回答问题时是那样认真,恭敬得像个学生——只是年纪太大了。从此,只要他在课堂上,我再也不敢提太难的问题。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课渐渐有人听了。

为了通过本科自考,他的课余时间除了研究初中语文教法,都用在死记硬背二十几门自考课程上,他是真用心的,他家的墙壁上贴的都是写满问题和答案的练习纸。要贴的东西太多,他舍不得胶水,只贴了页眉,吹风的时候,他家总是哗啦哗啦的,像墙壁上有十万降兵,都举着白旗大喊饶命呢!他顺利通过自考,拿到本科自考文凭的时候,他53岁;评上一级教师职称的时候,他已经54岁。后来,在教学杨万里的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时,他说古代一年不止四个季节,还存在第五季。我查看了九本古代文化常识的书,本来想证实他错误,却最终证实此言不虚,立即对他、包括自考这种形式都佩服起来。

同事都传,他家的衣服是不常洗的,他家的人换衣服只不过是换下来搁几天,然后再拿出来穿。以前我不常见他家晾晒衣服,得此秘密我才想明白这是澳门一回事。有一次到他府上拜访,真见一堆衣服堆在床底下的一块巨大的香烟包装盒上。老顾的妻子是小学教师,还是班主任。夫妻两口都忘我地工作,忙得一两个星期来不及洗衣服自然说得过去,何况当地直到现在每天只早上两个小时有自来水。

让我感到奇怪的还有,他的女儿那时只是十三四岁。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你这晚婚是不是也太晚了。他说我坐过三年牢。坐过三年牢还能当教师?他说,三十年前他曾经是上海某高校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最高统帅逝世,在追悼会上默哀的时候,站在他前面一个人放了一个很可笑的屁——老顾用鼻子模仿这个触及灵魂的屁的时候,我听出来,那个屁是有节奏的、合韵律的,具体地说,合得上中音“哆来米”曲调,“哆”一拍,“来米”一拍,抑扬顿挫,非常婉转。老顾当时忍不住,放肆地笑了。这一笑他就成了“现行反革命”,工作被剥夺,还被判了八年。“好在遇到小平同志,第三年没有坐满就平反了,还落实工作。” 他说,“别人只考虑你坐过牢,谁管你怎么进去的?没有我这样经历的人,不知道娶个媳妇有多难!”他对小平同志是真诚感激的。小平同志逝世的时候,老顾跟农村人一样,选了块干净的空地,为他老人家化了纸帛。

老顾在我离开乡下的时候退休了,回到他农村的老家,自此我们很少见面。有一天他们夫妻两口进城来,其他亲戚那里都不去,只到我这里来,我就知道他跟我一样,都把对方当朋友了。后来,他女儿大学毕业,分到乡下教书。他打电话来对我说,如果有合适的小伙子,给他女儿介绍一个。我说你家孩子长得标致过人,你瞎急躁个啥?——这样的话要换别人说不出口,对老顾,我这大大咧咧的老朋友,他不这样说、不这样做,才叫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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