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到城里以后，父亲忽然少言寡语起来。每天电视总是看到很晚，还没有睡意。也许忙碌了一生的他，难得有这样休憩的时光吧。忽然便有些内疚，想自己和弟弟这些年在小城混着生活，一年难得回几趟老家，怎么就没有想到早些把他们接到我们的身边呢？父亲的脸上铺满岁月的痕迹，在电视的光晕下，仿佛流动的河流，泛着一圈圈沧桑的涟漪，父亲明显的老了。记忆里的父亲，那是一个有着多么矫健身手的男人啊，记得我们家第一次分得责任田的时候，父亲幸福地在田里来回踱步，他把我抱起来，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他说孩子，只要有了自己的土地，我们就再也不会穷了。事实上，以后的父亲在我们家的几亩土地上，他就好像一位将军，指挥着妈妈和我还有弟弟，勤奋地耕耘，有时候，我们都累得瘫了，父亲望着打上场的粮食，却满足得像一个孩子，在甜美地微笑。也许，骨子里的父亲天生就是一个为土地而生的农民吧。
　　到了城里，我们小区的旁边，就是青少年广场。我对父亲说，你早上也去锻炼身体吧。可是，父亲去了仅仅两早，就再也不去了。说你们城里的老头老太这些扭屁股的动作，我可不会，如果锻炼，还不如我用铁锨多翻几锹地舒服呢。有一天，小区的物管找我，说你们家老爷子可真能干，竟然把我们的苗圃挖了一半，我问父亲，父亲振振有辞，说那都长些荒草，我看怪可惜的，就挖了，准备播些小麦在上，明年还能够收他三百斤粮食呢，我哭笑不得。我说城里不像农村，你以后少给我惹祸，好好呆着。父亲便不再作声。
　　不料，安稳了几日，父亲忽然不见了。当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急得什么似的，到处打电话，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正没辙的时候，父亲却汗津津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手里拿着一小捆的水稻。他望在吃惊的我们，说你们怎么了，没有看见我一个老头吗？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到老家的田里看看，唉，早知道不租给他们了，看把我的田糟蹋的！一想到我们老家离县城三十来里，父亲竟然就用脚步丈量了来回，满腔的生气一瞬间都化为了心疼，于是，我和弟弟给母亲下了任务，以后好好看着，再也不许他乱走了。
　　母亲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使劲地点头，父亲走到那里就跟到那里，父亲像被束缚的老虎，终于被困住了，他索性便不走了。就呆在自己的屋里。看电视，抽烟，安稳了许多，可是，父亲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失眠起来，我看见父亲总会站在阳台，望着远方，一站就是大半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你父亲什么毛病也没有，身体结实着呢，也许是其他原因吧，譬如烟酒刺激、譬如精神紧张什么的。于是，我们赶紧要求他戒了烟酒，可是，不行，越戒越厉害。于是，又托人买来安神枕头，父亲依然精神抖擞的。弟弟在一边小声地对我说，是不是最近抽个时间带他到大医院检查一下呢？我的心忽然就揪了一下，有些沉重起来。
　　偶然的一天，单位因为“三来一加”参观，来到江苏安阳工艺，当我看见展览厅里那白菜、南瓜、茄子、萝卜、辣椒……这些逼真的蔬菜工艺品时；当我看见田野里的玉米和豆荚……这些充满丰收气息的逼真粮食作物时；当我看见这些田野的径脉，譬如藤编、草类、秸秆、麦穗编制的逼真工艺品时……忽然就有一种被震撼的力量，仿佛那些农村的记忆被一点点苏醒，有关田野的藤蔓开始一些些地延伸……不由就想到了父亲，父亲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了田野的气息了，是不是比我还会有强烈的思念呢？
　　于是，我赶紧买了一些和田野有关的工艺品，当我把这些东西放在父亲的眼前，父亲的眼都睁圆了，说老天，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好公司，咋就做得这么像呢？父亲把辣椒放在鼻子前面，狠狠地嗅着，好像能够嗅到老家菜园里曾经的清香，接着又把玉米棒子拿在母亲的眼前。自信似地说这棒子怎么看就怎么像是我当年种的地里出来的……父亲说赶天你带我也去看看。那一晚上，我看见父亲仿佛是接了地气的庄稼，长的那么有神有精……
　　夜半的时候，轻轻推开父亲的房门，我看见父亲的床边，缀满了玉米棒子，一捆捆辣椒被父亲整齐地挂在床沿，还有碧绿的萝卜……宛如到了一个盛满丰收的农村小田园。我那年近七十的父亲怀里拥着一个圆圆的南瓜，睡在这充满收获气息的氛围里，打着酣畅是呼噜。忽然眼睛有些湿润，轻轻揶了一下父亲的被角，不禁想到有本书上说的，说和土地有深厚情感的农人，倘若你忽然叫他脱离土地，就好像播在水泥地上的庄稼，是没有根的人……
　　父亲，我内疚地看着他，父亲的皱纹仿佛都在舒展，不知道今夜的梦是不是那么得美好，感激地望了望安阳工艺的这些逼真美好的工艺品，静静地望着梦乡中的父亲，我坐了许久，想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