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对我最大的伤害,就是让我常常混淆人和狗的概念。
——题记
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菜花不见了。我一边喊着菜花、菜花,一边绕着垃圾堆寻找。走了几步发现一泡菜花拉的屎,已经没有热气了。我想菜花能上哪去了呢?我加大声音,我的声音在早晨的旷野里抖抖地飘着。我走到吴三的地盘,吴三还死人一样地躺在垃圾上,手放在腿上揉着,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哼着什么。我问吴三看到菜花没?吴三瞅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菜花,你老婆呀,谁知跟哪家公狗跑了。我想狠狠地揣他一脚,可我想着菜花,实在没心情。我喊着菜花、菜花,绕着垃圾堆转了三圈,也没见到菜花的影子。我失望地蹲在我的破席头上,望着菜花吃食的碗出神。我的菜花会到哪去了呢,这么长的时间菜花可从没离开过我呀。
“狗呢,你那条狗哪去了。”胖女人来倒垃圾,倒完了垃圾问我。
“我正在找呢,早晨我一醒来菜花就不见了。”
“不会是让工地上那几人吃了吧!”胖女人神秘地说,“前天我看他们指着你的狗议论呢,说是什么时候把傻子的狗炖了。我还呵斥他们说那是傻子的媳妇,你要把它炖了傻子还不找你拼命呀!你说是吧,傻子。”我朝她笑了笑,我说我家菜花厉害着呢,他们要是夜里逮了菜花怎么着也有动静。
“怪不得人家都喊你傻子呢!那些人坏着呢,什么点子都有,他们把麻药包在饼里,狗一吃就麻倒了,他们一点劲都不费就把狗弄到了。你不知道,他们用这法子已经吃了好几条到工地上的狗了。”
我心里有些慌起来。我记得前天我带着菜花到工地上拾垃圾,秃头张四看我的眼色有些不对劲。难道他那时就打算把我的菜花炖了。怪不得他们对我和菜花那样好呢,每次把吃剩的饭菜都给我和菜花,原来他们是有目的的呀!我想我的菜花真的是被他们吃了吧。要不菜花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我的菜花是不吃别人东西的,可他们给的东西菜花就吃,那是我让他吃的,所以他们才能把菜花药倒呀。菜花,是我害了你呀!我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我从身边的垃圾里摸了快砖头,拔腿就往工地跑去。
“傻子,你媳妇呢?”秃头张四在工地的墙头边尿尿,已经尿完了,仰着头,也不知道站在那干什么。
“张四,你这不得好死的秃子,你怎么能把我的菜花炖了。”我冲过去撮着秃头张四的衣领,举着砖头就要砸。张四被我吓蒙了,坏笑僵在脸上,竟然一下子没转过来。
“傻子,你,你说什么,我怎么把你的狗炖了,谁都知道那是你的媳妇,我怎么能把他炖了呢。再说现在天气这么热,要炖也要等天冷了狗长骠了。”秃头张四说的很认真,不象在骗我。我把砖头放下,我说你们真的没炖菜花?张四说你怎不信我呢,谁要炖你媳妇叫他断子绝孙。我心想你都五十多了也没找着老婆哪来的子孙。我没说出来,我想我要说出来的话张四就要拿砖头拍我了。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张四:那我的菜花哪去了呢?
秃头张四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歪着他那棵西瓜一样的脑袋帮我想着,等我听到张四裤子上的拉练嘶的一声的时候张四对我说:傻子,你家菜花一定发情了。我问什么是发情?张四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发情就是想爬窝了。你知道什么是趴窝,就是想被公狗操了。这我当然明白,我和吴三拾垃圾的时候经常看到公狗和母狗骠在一起,吴三用砖头栽,两只狗怎么挣也挣不开。我问张四你怎么知道的。张四说前天刘老板家的黑狮来,我看到你的菜花硬往上凑,结果被刘老板排了一脚,我看他一定是找刘老板家的黑狮去了。
刘大头,狗屁刘老板,十几年前和老子一起捡垃圾,还靠老子照应着,后来新城的垃圾多了,拾垃圾的人也多了,便开了一个垃圾收购站,这家伙心黑着呢,压我们的价,黑我们的秤。我们大家联合起来不卖垃圾给他,他个狗日的就找人来打我们,还把我们拾垃圾的按地点分成组,把那些好地点分给那些卖垃圾给他又听他话的人,让这些人来管我们。时间不长刘大头就赚了很多钱。刘大头就开始在新城盖房子,成了什么鸡巴房地产商,家里的财产都上忆了。可不管怎么样,我看见他还喊他刘大头,他也不理我,最多是古怪地看我一眼,然后对身边的人说傻子,新城怎么有这么多傻子。我有时候在饭店门口遇到刘大头,刘大头正打着饱咯剔着牙前呼后拥地从饭店里出来。我喊刘大头,刘大头忽然良心发现地对饭店的服务员说傻子,把我们吃剩的拿点给他,反正倒了也是可惜。这样我就能品尝到一桌丰盛的菜肴。但我并不感激他,他刘大头是个熊,捡垃圾还捡不过我呢。
我到刘大头家,刘大头家的门紧闭着。我在新城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刘大头。这时天已经快到中午了,火热的太阳毒辣地在天空照着。我回到垃圾堆,这是新城最大的垃圾堆,每天都有好多车把垃圾拖到这里。这样也就有不少人到着里来捡垃圾。为了避免矛盾,我们把垃圾堆分成几块,然后大家抓阄,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拣垃圾。我到垃圾堆的时候已经中午了,送垃圾的车早来过,吴三他们已经拣完了,几个人坐在树阴里乘凉呢。见我回来,吴三冲我喊:你死哪去了,到现再才回来,今天垃圾又多又好,我们拣了不少,你那块给你留着呢。我说你们拣了吧,我的菜花没了我也没心思拣了。他们听了我的话,一窝蜂地冲到我的地盘上,不一会儿就把那些本来属于我的垃圾拣到自己的筐里。
拣完垃圾,他们讨好地围上来,打听我家菜花的情况。我说昨晚菜花还好好的,吃了很多,吃完了就趴在我的脚头睡。谁知我一早晨起来就不见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最后得出的结论和秃头张四一样,发情了,找公狗去了。“前天我在工地边的草地上看到它被刘大头家的黑狮爬呢,我们还开玩笑说傻子这下要戴绿帽子了。”一身赖子的阿五说。
又是黑狮。这只讨厌的家伙,和它的主人一样坏,一定是它勾引我家菜花的,我家菜花那样温顺,那样听话,从没离开过我,怎么会说走就走呢。我心里恨恨地想。
下午我又到刘大头家找,刘大头正在门口转悠,旁边跟着黑狮。我喊刘大头!刘大头望了望我,没理我。我又加大声音喊了一声:刘大头。刘大头睁大了眼睛瞅着我:傻子,要不是因为和你患过难,老子早叫人把你废了。我说刘大头,你见到我的菜花没有,就是一条黄色的母狗。刘大头说去你妈B,我什么时候看到那条野狗。我说那不是野狗,那是我的菜花,我们相依为命呢。刘大头忽然一脸的坏笑:你家菜花,听说你找了条母狗做老婆,真有这事?不过我真的没看见你那母狗老婆呢!我说刘大头,我家菜花今夜不见了,一定是来找你家黑狮了,前天有人看到你家黑狮爬菜花呢。刘大头冷冷地笑了,笑声在傍晚的空气里像鬼哭一样。我家黑狮,我家黑狮爬你家菜花!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狗B,配么!我说你别不承认,有人还看见你踢过我家菜花呢。刘大头忽然不耐烦地说你快滚吧,别惹我,你那条野狗让我叫人打死了,它竟然勾引我们家黑狮,要是坏了黑狮的血统,忽是把传染病传给了黑狮,我连你小子一起收拾了。我一听他把黑狮打死了,心里就急,就要去撮他,他向黑狮孥孥嘴,黑狮就龇牙裂嘴地想扑我,我吓的赶紧溜了。
我沮丧地在新城的街上走着,路上熟悉的人用不同的语调喊着傻子,傻子。平时我总憨厚地冲他们笑笑,现在我想着菜花,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卖猪肉的李六喊我说傻子,你老婆怎没跟来呢?我还给它留了一块猪下水呢。我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我说去你妈,猪下水留着给你妈吃吧。李六没想到我会骂他,等他听明白了拿着刀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撒腿跑远了。
晚上我孤独地回到垃圾堆,躺在我的破席子上想我的菜花。我第一次见到菜花的时候菜花是一条瘦的皮包骨头的流浪狗。我在垃圾堆边拉了泡屎,躺在破席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我体内的热气袅袅地从屎尖上冒出来,像等待喷发的富士山,我正看得出神,一只狗跑过来,啪唧啪唧地给吃了。我很生气,抓了把土洒过去,结果由于我在下风头,所有的土都被风吹到我的身上,我又抓了块砖头扔过去,那条黄不拉几的瘦狗嗷地叫了一声,却没有跑走,尽然在我的脚边坐了下来,用温热的石头添我的脚,我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痒苏苏的别提有多舒服。为了奖赏它,我把我还有些剩饭的碗放到它的面前,它把我的碗舔的像唰过似的,这让我对它产生了好感,我说狗啊狗,你从现在就跟我过吧。狗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整天跟着我,从来也不离开我。秃子张四说傻子,娶媳妇啦,怎也不散喜糖给我们吃。我白她一眼。我说娶你妈。死人吴三说傻子,你媳妇叫什么名字?我也白了他一眼,我说叫你妈。杀猪的李六说傻子,你只要喊声媳妇我就把猪下水给它吃。我心里话喊就喊,我在心里喊李六他妈,然后大声地喊是我媳妇。李六不知道我在骂他,竟然高兴地把猪下水给我的狗吃了。
胖女人来倒垃圾,胖女人说傻子,捡了条狗啊!我冲她笑了笑。胖女人又问叫什么名字。我说还没起呢。胖女人说赶紧起一个吧,现在时新给宠物起名字,也好叫。我抬起头望了望远方,远方金色的油菜花正灿烂地开着。我说就叫菜花吧。胖女人笑了笑,说:土是土了点,不过叫起来还顺口。
菜花很听话,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只要喊一声菜花。菜花就会乖乖地来到我身边,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早晨起来我说菜花,把我的鞋拿来。菜花就会乖乖地把我的鞋叼来,放在我的脚边。时间长了,我对菜花也有了感情,菜花也被我养的胖胖的。他们再说菜花是我媳妇的时候我也不生气。我想我要有一个像菜花这样温柔、听话的媳妇该多好啊。可是我们这些靠垃圾生活的人是娶不到媳妇的。死人吴三没有媳妇,赖子阿五没媳妇,就连工地上的秃子张四也没媳妇。刘大头拾垃圾的时候和我一起躺在破席子上,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说傻子等我有钱了我要把新城的女人操过遍。我说你妈呢?刘大头笑着说我从小就是个孤儿。
刘大头操多少女人我不问。黑狮就不能操菜花。黑狮就算操了菜花,刘大头也不能把菜花给打死了。
我要把黑狮杀了。我的菜花不能白死,我要为它报仇。我用卖垃圾的钱买了一把水果刀。我看不起秃头张四他们杀狗的下三烂方法,我要手握利刃,用我的力量搏斗,手刃黑狮。我到王五的饭店,正好一桌有钱人的酒席刚散,我把剩下的山珍海味吃了过饱,然后躺在垃圾堆旁的破席子上望着天空。过了半夜,我从破席子上一跃而起,把水果刀别在腰里。我在月光的指引下来到刘老板的别墅,一伸手翻过了院墙。黑狮正在院子里躺着,我摸出刀,使劲往黑狮刺去,黑狮一下子跳起来。冲着我汪汪地叫着,并且向我扑过来,我吓的赶紧往门口躲。这时刘老板刚好从外面回来,见我拿着明晃晃的刀往外跑,竟然站在门口大喊抓贼呀抓贼呀!抓你妈B,我脑袋一热,手里的刀就戳了过去。
我杀人了,公安局把我抓起来,判了死刑。我戴着手铐脚镣,被几个魁梧的警察拉上车。我忽然后悔了,我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杀了人了呢。菜花不就是一只狗么,菜花再好也是狗啊!我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我的浑身不停地抖擞,面团一样瘫在车上,一泡热尿顺着我的腿流下来。
囚车经过垃圾堆的时候我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是我的菜花,我抖地从囚车站起来,伸着头望着我睡觉的地方。我看见我的菜花,它站在我睡觉的破席子旁边,不停地嚎叫着。我的心头一热,拼命地往车外挤,想看一看我的菜花。两边魁梧的警察抓住我的肩膀,猛地一下把我甩到车上。我绝望地望着头顶上的天空,伸长脖子,用尽力气喊了声菜花。我的声音从我的丹田冲出来,在我头顶上的空气里颤抖着,我忽然觉得我的声音有点不正常,于是我又用尽力气喊了一声,这下我听清了,从我嘴里发出的已经不是我原来的声音。我所发出的声音竟然和菜花一样,是狗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