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那是常有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父母能供我们兄妹四人上学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而左邻右舍家的条件偏偏都很好,两家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经常会拿着其父母给他们买的玩具,诸如小猪呀小狗啦之类的东西,在我的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地不停炫耀,这让我的心里是既羡慕又嫉妒。每每此时,我的心里都会暗暗在想:“要是哪一天我也能够像他们一样,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心爱玩具,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美好的事情!”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了,我不禁又在心里笑话自己……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路边的柳树荫下打牌,就听见一阵阵拨浪鼓声连绵不断地传来。我们循声望去,原来竟是一个挑着货架子串乡的卖货郎。大家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喜悦,纷纷丢下手中的纸牌,朝卖货郎跑去。哇!他货架上的东西真多呀!什么小镜子、雪花膏、文具盒、手表、溜溜、陀螺、扑克、糖块……真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但最能吸引我眼球的,还要数那几件细长、两头尖的手工工艺品——陀螺了。它的外表是如此的光滑细腻,亮丽精致。在众多的物品中,它是那样得与众不同,鹤立鸡群。让人看了不禁眼前一亮,心里陡生喜欢。更重要的是,它是其他小伙伴们都不曾拥有的。但我身上又没钱,怎样才能得到它呢?乘着伙伴们把卖货郎给团团围住的时机,我赶紧一路快跑赶回家中,准备向大人要钱购买。不料那天父母都不在家,只有大姐一个人在厨房正烧锅做饭呢!我就乘堂屋空无一人的机会,把柜子上的几个抽屉里逐一翻了个遍。印象之中,那是父亲经常放零碎钱的地方。最后,终于在一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帕里找到了五元钱,这让我顿时不禁喜出望外。然后,我又把弄乱的东西一一整理好,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了。幸好匆忙赶到的时候,那卖货郎还在,我立即用两元钱买了四个陀螺,又用五角钱买了一个文具盒,一元钱买了许多糖块,就离开了。
因为陀螺,每天就显得似乎格外短促了。许多时候,我会偷偷地约上三两个要好的伙伴到村学校的操场上去玩。只要用鞭子绑一圈,再猛地一拉,轻轻地一鞭子打将下去,就能不停地旋转,并且旋转的时间很长。旋转的姿态很美的陀螺,总是让我们格外的喜欢。我们是天生的大玩家,创造了很多陀螺的玩法:水平抽,垂直抽,场上一片“P~P~”的旋律,热闹非凡!分边法,画圈法,或比转时间的长短,或比转重心的稳定,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无论哪一种玩法,旋转的快感和碰撞的享受都让我们心满意足,乐此不疲。有时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淡下来了。此时家长的喊声就会一路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于是我们就会迅速收拾起高速旋转的陀螺,藏于裤兜里,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汗珠,应声而去。尽管玩得是腰酸背痛,大汗淋漓,心里仍觉乐滋滋的,似乎有一种成就感。一路上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俨如从角斗场上凯旋的武士。那时,我们酝酿着一个更大的计划:准备在冬日河面结冰的时候,大搞一场陀螺比赛,狠狠地疯上一把呢!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父亲就发现那五块钱不见了。他把我们兄妹四人召集起来,一一询问,我们都说不是自己拿的。父亲听了后显然是动怒了,圆睁着眼睛,脸色涨得通红,挥动着手中的棍棒不停比划着说:“没有一个承认的是吧,哪一天如果让我知道了这件事是谁干的,我非打断他的一条腿不可!”我们都低下头来,不敢与父亲的目光对视……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关于陀螺我是再也不敢玩下去了,我把它藏匿于床下面的两个老鼠洞里,上面又封上了一层泥。而那只新文具盒则送给了大姐。大姐在听说了此事以后,神色忧虑地对我说:“弟弟,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我听话似地使劲点了点头。没过几天,父亲看到了大姐的新文具盒后,脸色旋及板了下来,表情极其严肃地质问大姐:“这新文具盒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偷拿那五元钱买的?”大姐并没有争辩什么,就默默地点了点头。父亲声色俱厉地对大姐说:“小小年纪,上一次为什么要撒谎骗大人?家里条件现在这么困难,作为老大,难道你看不见吗?这还了得,莫非你想把我和你妈给活活地气死不成?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正好家里缺少劳动力,我看你书也不必念了,留在家里帮助干活种地吧!免得到学校里再惹出什么事端来,给家里抹黑添乱!”当时,我看到了在大姐的脸上,布满了许多委屈的泪水。我多想对父亲说:“此事与大姐无关,都是我做的呀!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因为我怕也会因此而失去读书的机会,我太想读书了。
在惴惴不安之中,新学期还是来临了,而此时父亲到江南一个建筑工地上打长工去了,临走之前只留下了三人(大哥、二姐和我)的上学费用。无奈之下,大姐只有失学在家,与母亲一道干农活,整天整夜地推磨、割猪草、放牛放羊、洗衣做饭、缝衣服纳鞋底等。一年365天,几乎从不间断。有一次,我不无内疚地问大姐:“这样做你不觉得很委屈吗?”“事已至此,委屈又能怎么样呢!再说家里的情况又摆在这里。女孩子吗,反正迟早都要嫁出去的。弟弟,只要你能好好地读书,争取将来考上大学,为家里挣光挣脸,光宗耀祖,我也就很开心了。”大姐泪花闪闪地对我说。
以后的日子里,我就再也没有玩过陀螺了,即便曾经日思暮盼的冬天真正地来临了,河面上结满了厚厚的一层冰,正是玩转陀螺的绝佳时机,我也不敢玩了。因为我深知:它是以大姐失学为代价的,这给我的印象太过鲜明酸楚了,那是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父亲于去世之前,还紧紧地握住大姐的手,无限自责与愧疚地对大姐说:“孩子,大当初没有让你继续读书,是大一生都感到遗憾与懊悔的事情,大非常对不起你……”大姐在听了父亲的叙述之后,就不停地安慰父亲说:“大,干吗要讲这话呢,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还提它干啥呢,我现在不是生活得挺好的吗?”父亲在听了大姐的话以后,脸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或许,此事对于父亲来说,自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天起,就成了他老人家心中无比纠结与挥之不去的一个阴影。是的,大姐家现在是过得蛮好的,在她远嫁的那个偏僻小山村里,是第一家盖上楼房的。两个小孩也格外争气,其中一个在部队不仅立了功,入了党,还提了干。另一个目前在一所重点大学读大二,日子过得可谓衣食无忧。但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大姐走念书这条路,日子应该会过得更好一些才是!
而如今,尽管过去二十多年了,但那几个让我学会思考与反省、埋藏在老鼠洞里的陀螺,却仍时时刻刻地显现在我的脑海里,云带不走,风吹不散。它时刻提醒和告戒着我:“做人要诚实,做事要踏实,要用一颗感恩的心态去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