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海边。这里有时候人很多，有时候人很少。
我来之前，这里还是个安静的小海湾，四面长满了高草，风从草木间一道一道地袭来，刮在脸上刺刺的。
那时候，我一个人，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坐在很久以前被人遗弃的礁石上发呆。那时候我看海，在画板上画海的样子，偶尔和海鸥说说话。
我说，喂，你好。
它们回答给我“哦哦”。
我的生活简单而单调，我把我的画一张张寄出去，等待一个一个杳无音信的希望。欢喜或者破灭。
在我遇见她之前，我的所有都与画板和画笔有关。在遇到她之后，我身边只剩下一串项链。一串在任何人眼里都显得无比诡异但又很温馨的人鱼项链。
她说，我送给你的。
与她有关的故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以至于她的模样和笑容在记忆中被琢磨地再也记不起来了。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越是每天都在想的一个人，到最后却越是记不起来的一个人。
我只记得，那时候她诡异地出现在我的身后，手里端着一个相机，在我身后认真地拍照，她叫我男孩。
她说，男孩，你可以回过头看我一眼吗？
我被她的到来吓了一跳，手里的画笔差点掉进深蓝的海水里，那里正有几条鱼在被阳光涂抹的一团金色的海水里跳跃，它们早就想夺走我的画笔向它们的伙伴炫耀了。
我慢慢地转过身，我相信我还是个不丑的男孩子，应该不会令她失望。但是很可惜，我忘了我脸上涂抹的乱七八糟地颜料和背后发射回来的光线把我整个人渲染的像是从童话世界里出来的一样，就像，呃……就像里面奇形怪状的魔鬼一样。
相机的闪光照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开闪光多少对人有些不尊重，所以就回转过身不再看她，更没有注意到她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似乎也并不想再给我拍上一张，因为我没有听到她再喊我，只听到她翻动相机的声音，还有她嘴里小声的呢喃，太棒了。
之后，她便没有再打扰我，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在我旁边的石头上、滩涂旁，任何一个不属于我管辖范围的地方肆意地拍照，也许他们这些艺术爱好者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眼光吧。那天，我偷偷地观察她，她对着同一个景物在同一地点竟拍了无数张不同的照片。
真是浪费。
而我忘了，我对着同一片海，坐在同一块礁石上画了不止千百张，样子其实和她一样。
中午，我依旧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虽然我肚子饿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避嫌，从背包里掏出乱七八糟地吃的东西来，火腿和面包装的最多。她递过来给我，我摇头不要。我从来都不喜欢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她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嘲讽，似乎在笑我的小心谨慎。吃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面又没有放毒药。
但是她哪里知道我的拘谨，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什么都是一个人的。倘若有一个人来对我好一点，或者别人来和我分享一点东西，我就受不了，我就觉得生活的方式被改变了。虽然我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我知道无法驾驭和拥有这种生活。
这里不过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岛，有时候人会多，有时候人会少，我不想欢喜之后剩下一地的落寞。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带着一张画板，一些颜料和一堆纸笔。
她自顾自地吃着，有时候会探过头来看我画画，但多数时候是不出声的，只是偶尔会歪歪头，自己笑笑。这样的声音让我很不舒服，看样子她对我画地东西并不满意。
我回转过头看她，她识趣地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说，一会儿你画完我给你看些东西。
于是，我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蹲在相机旁边，看她一张一张地翻动照片，里面拍摄的画面都很美好，她的海洋远比我想象的漂亮，她的海洋是生动的，有船有帆有海鸟还有形态各异的游鱼，我甚至还看到自己的背影，像一个巨大的魔鬼在忧伤地回头。她说，像人鱼。海里总生活着我们人类不敢相信的生物，这些生物是自由和孤单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们，知道它们的人被命名了精神分裂抑或幻想症。
我听着说，照片只是像，并不是，是冒牌货。
她笑了，说，有一天总是会拍到一只人鱼。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焰火，那种神态在我往外面寄邮件的时候才会有，我明白那是一种五光十色的希望。
她没有停留很久，正如其他人一样，来去匆匆，我甚至都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她便已经背着相机离开了。
在她走前，我们坐在那块巨大的石头上，听着海水拍打石头的声音，她突然对我讲起人鱼的传说。她说，我听人讲，人鱼公主化作泡泡之后四处流浪，碰上了一个法术高明的巫婆，巫婆便教给了她摄魂术，这样她就不会再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牺牲自己了，她可以用摄魂术来摄取自己爱的人的灵魂。所以，你知道的，老头老太太的都很怕照相机，因为他们觉得那会取走他们的灵魂。
她说着，举起相机来照我。我用手挡住，这不过是传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她显然有些失望，把相机取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项链，上面是银色的人鱼，她正在追逐什么，不知道是爱吗？
她把项链递给我，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人鱼出现的那一天了。你离海最近，也许有一天你可以看得到人鱼。项链是内空的，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会等你的消息。
之后，她便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人鱼项链我一直放在画板的旁边，因为那样它才不会丢。我一直没有打开过它，因为我一直没能见到真正的人鱼。
前段时间上网，突然看到一些关于发现人鱼的消息，才又想起这条项链，从房间里取出它，小心地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其实，我就是一只人鱼。
作者：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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