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色的水蛇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记忆里那天,好像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只是记得,一个人,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跑到大山的深处。那时的自己,喜欢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即使在那个炎热的午后,也不例外。
那天,既不是为了登山,也不是为了健身。只不过是在那个沉闷的午后,随便找一个地方,填补一下生活中出现的某种空白。
天气很热,没有一丝风吹过,跑了不久,已是挥汗如雨。
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我沿着一条小河,不紧不慢地在山谷中跑着,想一直跑到河流的尽头。
路上没有行人,山里很静,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轻快的脚步声。在不知不觉中,跑了很远。让自己停下来的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在转过一座山峰时,眼前突兀出现的一个水库。
那是一个颇大的水库,夹在两座山峰之间。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为着眼前的一幅画。
青翠的山峰,也许感觉热了,倒映在碧水中,静静地洗澡。而和它们作伴的,是天上的朵朵白云,也躲在深邃的水底,享受着水下的清凉。
就这样,呆呆地在水库边,站了很久。在那个似乎失去记忆的很久里,我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呼吸。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而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纵身跃入水中。
我的跃入,粉碎了倒映的青山与白云,在清澈的水中,我只看到自己挥动的手臂,向着水库的中心奋力地前行。
游泳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远动,无论冬夏,只要跳下了水,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我常常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一尾自由自在的鱼儿,只要到了水中,就能找到完全的自由。
那天,当游到水库中心的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伴。那是一条青色的水蛇。它与我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一起默默并列前行。在发现它的刹那,我心说坏了,有麻烦,只感觉脊背上一阵发凉,但旋即又安慰自己,蛇在水里是不咬人的。
这条青色的水蛇,就那样与我保持着一米左右的横向距离,悄无声息地游着。我快它快,我慢它慢,不时吐出细长的舌头,和我打着招呼。我逐渐放慢了速度,侧着身子,注视着它优雅的身姿,从来也不肯停留的时光,在那个时刻,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发现自己在那个时候,也变作了一条水蛇,在与它默默的对望中,找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
不知游了多久,在感觉到累的时候,我游到了岸边。在我准备上岸时,那条青色的水蛇,突然掉头而去,在一个华丽的转身后,消失在碧水中。那一米左右的距离,一下子成为历史。而我和它的缘分,也在它掉头的瞬间,永远结束。
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会在某一个安静的瞬间,想起那条青色的水蛇,想起那个夏日午后的水库,在水天一色的画面里,曾经的我,和一条美丽的水蛇,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并列游泳。
那天,再也不会忘记,多年前的那天,我与一条青色的水蛇,在彼此的凝视中,忘记了什么是时间。
二、童年的她
直到今天,仍然感觉到那双手的温暖,那是一双小手,悄悄地蒙上了我的眼睛。
我故意叫着别人的名字,想把这温暖无限延长。我能想象出她得意的样子,却在心底偷偷地直乐。
故意拖长了语调考验着她的耐心,我感觉到了她手心不断沁出的汗水。她呼出的气息吹着我的头发,有一种痒痒的,暖暖的幸福。
伙伴们熬不住了,开始喊着我的名字,要我加油。
其实,根本不需要去猜,一开始,我就知道是她。
那只能是晓彤的手,只有她才会这样轻柔地蒙着我的眼睛。就是现在,我仍然能从流逝的岁月的缝隙间看见,有清凉如水的月光,一直倾洒在我们无忧的童年。
直到今天,我还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轻柔而温暖。
记得那是冬天的夜晚,月光分外地皎洁。夜很深了,我们还在月光下游戏。童年的夜晚,没有电灯,月亮就显得分外的明朗。那是无虑的童年,没有过多的作业,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的概念。
我们的时间,富余得近乎奢侈。当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酣然入梦时,我们的笑声,仍然在月光下回响。
喜欢和她一起玩,不分白天黑夜地玩。在做跳方格的游戏时,我们是固定的搭档,这样的格局,在我们分别之前,从来就没有过改变。
而我,只比她大三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在彼此的视线里,一起走过了十一年的时光。
听妈说,我第一个玩伴就是她,在我们刚学会微笑时,就会冲着对方笑着打招呼。
我和她,在十一年的相处里,从来没有闹过别扭。那份单纯而恒定的美好,并不能用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她是将军的女儿,满月后就被送到老家,由奶奶抚养。我们是最近的邻居,在那个没有院墙的年代,在我家的屋子里,就能看见她家蒸熟的馒头。那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经常会勾出我的馋虫,我在十二岁之前,很少吃过那样雪白的馒头。
经常给我解馋的是她,她会用白面馒头换我的黑面馒头,这样的交换,都是瞒着大人们悄悄地进行。从记事起,我和她,就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直到分开,也从没有被揭穿。
上四年级时,她被接回父母所在的省城读书。我和她,就这样,在十一岁那年分开,就这样,一下子拉开了无法逾越的距离。
我的童年,好像就在与她分开的那天,突然地结束。
直到今天,仍然能够清晰地看见,她从军用吉普车窗伸出的小手,使劲地朝我挥动着,做着必须的告别。
而我,则跟在绝尘而去的吉普后面,拼命地追赶。但是,却不能透过那冲天的烟尘,看到她童年最后甜美的面孔。
再次见到她,是在七年后。
那时我上高三,家人捎信说,她回来了,想要见我。于是,请假跑着回家,在十八岁的那年春天,我跑过春天的原野,想要快快见到她十八岁的样子。
在我家破旧的老屋,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靓丽时尚的都市少女。这样的女孩子,我只有在电影里见过。我只能从她浅浅的微笑里,回想起一点点童年的影子。
那个一直喜欢和我手拉着手,一起蹦蹦跳跳奔跑在上学路上的小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喜欢和我一起头碰头,趴在地上做作业的儿时伙伴,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偶尔也会拖着鼻涕,喜欢叫我哥哥的晓彤,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和她,隔着七年的时光,在十八岁重逢的时候,却只是把埋藏了七年的话语,淹没在彼此羞涩的微笑里。
就在我们微笑的对视中,老屋的房前,春光一片明媚,一如我们的笑容,温暖而又纯净。
最后,她说:“哥,我就要嫁人了,想再最后看看你。”
最后,她说:“哥,你没有变,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是的,我没有变,我仍然是那个质朴的乡村孩子。而她,却一直是将军的女儿。我和她,注定会有不同的人生。
我对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一岁。我从与她分别那天,从无忧的童年结束那天,就有一个愿望,盼着能找到一个地方,与她,接着一起走过童年的时光,并且,渴望能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那样美好的时光永远停留。
恍惚间,几年过去了。在我毕业实习那年,在都市的街头,也是在春天,与她,不期而遇在拥挤的人群。我在一个熟悉的喊声中站定,我和她,在彼此惊喜的对望中,微笑着,说了几句话,就被涌动的人群冲散。
她说:“哥!到我家来玩啊。”那语气,仍然是童年时的习惯,好像有了一本新的小人书,等着和我一起分享。
后来,听说,她在进城后,一直不适应都市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柔顺的她,曾经无数次试图逃回乡下,却总是被他的将军父亲锁在家里。这种旷日持久的较量,在她十八岁结婚那年才结束。
后来,她在结婚几年后离婚,再嫁的是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听他叔叔说,她的再婚,仅仅是在找回错过的父爱。
很多年过去了,我在童年记忆的碎片里,终于发现:那个她,那个儿时最亲密的伙伴,曾经,在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对我喊哥的时候,也在潜意识里,试图喊出另外的声音。
然而,这样的呼喊,却只能在我和她在分别的那年,终止于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那时,我们稚嫩的嗓音,尚不能传递出超越的信息。
那样朦胧,那样单纯的不舍,只能淹没在吉普车疾飞而去时的烟尘里。
我和她,我们的童年,也随着那漫天卷起的烟尘,一起飘散在原野的天空,最后化作虚幻的纯净。
三、QQ上的牵挂
说道QQ聊天,在2001年,我还在求学的时候,我们那所学校还发生了一件比较轰动的事情。
有一个男生,居然让人从四川找上门来,非要嫁给他。那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孩,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在我们学校住下就不走了。
也许是因为见面后反差太大,这个男生,在无奈之下偷偷跑回了家。结果,这个女孩在学校自杀,虽然抢救了过来,却把这个男生折腾得要命,最终退学了事。
当然,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并非是我排斥QQ的理由。我不喜欢用这种工具聊天,还有自己的偏见,总以为这很小儿科,是孩子们的游戏。
在与远方的朋友交流时,我更喜欢的还是写信和打电话。从一封信里,能够看到朋友熟悉的手迹,我喜欢这种可以触摸的真实。从电话里,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我喜欢这种隔着距离传递的温暖。
第一次开始QQ聊天,还是在七年前那个沉闷的夏天。
那时,一个学生求我将他的QQ挂在我的电脑上,说是为了升级。在我的电脑挂久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作为回报,就送给了我一个号。为了表示尊重,我没有推让就笑纳了,但在心里,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后来,他的号,以及送我的号就一直挂在我的电脑上,既感觉不出有什么负担,也感觉不到有什么欣喜,渐渐就变成了一种习惯。当然,在QQ挂着的时候,一直选择的是隐身。
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QQ头像闪个不停,原来是忘记隐身了。看到那个闪烁的头像,我的第一反应的关掉QQ,但出于礼节,还是打开看了一下。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打开,使自己第一次有了一个聊天的朋友。
她问:“为什么没有午休?下午还要上课呢。”
我说:"这是一个学生送给我的号。”
她接着说:“把我也送给你了,呵呵!”
就这样,我们打开了话题。她很风趣,也很诚实。说和谁聊天都无所谓,只是在中午值班的时候,活动一下手指,免得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而这个理由,于我,似乎也是一样存在的。
聊了一段时间,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半年的时间,她是我QQ上唯一的好友。
原来,在这个虚拟的空间,还可以找到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虽然与我素昧平生,和我远隔天涯,我们却可以在同一时间,在听同一首歌的同时,彼此诉说着内心的孤独,排遣着难耐的寂寞。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我有着相似的经历,一样的梦想,以及同样生涩纯美的初恋。那个人,仿佛就是我一直要去寻找的人,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出现在我电脑的桌面上。
然而,我始终看到的,却只是那个闪烁的QQ头像,我仅仅知道她大致的年龄,只能在想象里描绘她现实中的样子。我们可以称得上朋友,却也只能是网友。
半年后,我的电脑硬盘坏了,修好后,已经找不到学生送给我的那个号。因为我对数字一直不敏感,再加上我在聊天的时候,使用的是自动登录,所以,丢失一个号,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也想了很久,最终一无所获。当然,也试图查找她的网名,但她的网名太普通了,一查就是一堆,也弄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她,
虽然我失踪的原因很偶然,但是,给她的感觉可能并非如此,好像我早有预谋,有意识地躲避她一样。
直到今天,想起这段经历,对她,仍然怀有那么一点愧疚。但同时,在心底萌生出更多温暖的感动。
感谢她在半年的时间里,和我一起守望午后慵懒困乏的时光。因为她,这样难捱的时光不再漫长。在七年前那个夏天,也是因为她的出现,使我改变了对QQ的看法。即使像我这样的成年人,也会因为某种偶然出现的真诚,陷入一种难以割舍的牵挂。
但是,最该感谢的,也许是那坏掉的硬盘,让这种牵挂,最终停留在安全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