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期开学初,我刚走进教室就发现了第三组第二桌的左边位子是空的,因为它刚好是中间,因而那块空缺显得特别的醒目。我的心一阵紧缩,赶忙问:“春亚呢?”“不读了。”有人大声地回答。”那她现在在哪?”我心有不甘。“去广东打工了。”几个人齐声回答。我无言,简单的交代他们几句之后就走回办公室,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开始陷入了对春亚这个女孩的回忆之中。
春亚其实是个很平常的女孩,长得不高,不胖不瘦,不黑也不算白。脸上还有点青春痘。她的成绩也一如她本人一样,不好,但也不算很差,在班里是中下等水平。而且这个女孩有时在课堂上还会跟同桌讲点小话,或者是拿出一面小镜子来在桌子下边偷偷地挤青春痘。总而言之,这个女孩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生,表扬轮不到她,批评也挨不着她,是属于老师们眼中典型的隐形人。在任教整个初一年级期间,我有时候甚至看见她,一下子还想不起这个女孩到底叫什么名字。
直到他们升到初二年级。有一次我在评改作文时,其中有一篇文章开头就这样写道:“今天我在街上见到了妈妈,她还背着一个小孩子,我赶紧走进人群中,害怕她看到我......”我心中猛的颤了一下。到底是怎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孩子害怕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呢?于是便急急地往下看,越往下看我的心就缩得越紧,当我看完整篇作文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里边说: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因为生病而瘫痪在床,长期的治疗使家里一贫如洗,而父亲也因为瘫痪导致得了狂躁症,动不动就对家人恶语相向,有时候甚至还动手打人。母亲因为受不起这份罪而改嫁他人,只留下她和年迈的奶奶靠帮人家编篮子,以领取微薄的工钱来支撑这个破碎的家庭,而邻居家却认为这是抢了他们的生意,从而经常的对这祖孙俩指桑骂槐。连跟她同在一个班的表哥也因为她的家庭原因而看不起她,经常跟别的同学一起用鄙夷的神色看着她,有时候还对她的寒碜打扮进行冷讽热嘲。
而自从她记事起,就不知道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一直到长大了去外婆家,这才见到了母亲,只是多年的不接触让她觉得很生疏,都不知道该怎样去搭话。以后每次要是在路上见到母亲,她都会远远的避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见到母亲。在文章的后面她是这样说的:“我不恨我的妈妈,因为我不想让她在这个家呆着,那样的话她就会过得像我这样的辛苦,她嫁到别处去,就生活得比较好了。”如果但从文采方面来评改的话,这只能算是一篇平淡的记叙文,这个孩子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来讲述她自身的经历,让人看了会认为这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跟她毫无关系。而正是这种平淡,让我倍感心酸,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竟会让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在生活的艰辛面前变得如此的淡定,甚至是麻木的。我急急地翻到首页,上面的姓名一栏写着:覃春亚。
第二天去学校,我在讲台上宣读了春亚这篇文章,台下的孩子在沉默,而我的眼眶里早就充盈着泪水。教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很安静,每个人都转过脸去看这个平时毫不起眼的女生。我见到春亚低下头去,久久地,久久地,都没抬起来。我走近她,轻声地问她班主任和学校的领导是否知道她家的境况。她说,他们都知道的,同学们也知道她家的境况。“那为什么我们学校有那么多的救助贫困生项目,你都没得到哪怕是一项的资助呢?”我很惊讶。“但是班主任老师说了,学校领导要资助的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她不挨边啊!”班里的学生齐声说,我沉默了。
日子就这样在每天的三点一线中过去了。到了初二下学期,有学生告诉我说,春亚的奶奶在暑假的时候病逝了,我很震惊,觉得失去了奶奶,就她一个人该怎样照顾瘫痪暴虐的父亲,还有他们的经济来源也断了。我找到春亚,跟她说出了我的担忧。“没什么的,我可以照顾好父亲的,再坏他也是我爸爸。钱由我的几个姑妈资助着过日子。”她很平静。我深知自己对她的现状也无能为力,也就只能跟着她说几句安慰的话了,最后也不忘了鼓励她一定要坚持她的学业,她点头答应了。
谁知道这事才过去没多久,要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发现春亚的位子居然空了,我慌了,以为她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真的不读书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她的爸爸又去世了。我再次震惊了,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同时,我心里又有一点的侥幸,觉得:她父亲这么一走,那么以后她就再也不用照顾这个暴君了,这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不管怎样, 我打算第二天就去她家看看她。
谁知道还没等我去她家,第二天早上,她就来学校上课了。她说,父亲因为没有钱开道场,所以就匆匆的出殡了,亲戚们也都回去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所以倒不如来学校跟同学们住的好。“那你在家里害怕吗?隔壁还有邻居吗?”我小心的问她。“我家两边都没有房子,邻居们都搬去新房了,我住的是旧瓦房。不怎么怕,习惯了就好了。”她用她惯有的缓慢而平静的口气回答。我很难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独自一人呆在一间刚刚死去了两个亲人的老瓦房里,她是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的,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有对黑夜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无所依靠的茫然。她居然可以这么平淡的说没有什么。难道,她真的就那么的坚强吗?还是说,她之所以这样,只是不想让别人来替她担忧?可是,即便是如此,我又能帮到她一些什么呢?“好在,你爸爸也走了,虽然你会难过,但是,以后再也没有人打骂你和需要你去照顾了。”我说。本以为这也算是安慰她的话了,谁知她居然表情沉痛了起来,眼中噙满了泪:“再怎样他也是我爸爸,我也不希望他走的,我愿意照顾他。”她这一说,让我为自己刚才的话后悔不已。是啊,我怎么就能认为:一个孩子失去一个父亲对于她而言是件解脱的事情呢,难道真的是成年人的市侩,让我变成一个不顾亲情和他人感受的冷血的人吗?那一刻,我不敢看春亚,真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虽然也关注春亚的一些生活起居,但是毕竟也只是几句问候,或者是邀请她来我家玩玩,而她之来过一次,那是个星期天,他跟另外一名女生一大早就到我家。我拿出照相机让她们去楼顶照相,她很兴奋。第二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她把这一切都写在日记里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可以拿着照相机给自己照相。“老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以后,我还会去你家的。”她在周记的末尾这样写道。
可是,我还是没等到她再来我家。面对那个空空的座位,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自责当中。因为在过完年补课的时候,她也是来学校上课的。那时我就想好了等到正月十六(我们这地方不过元宵节兴过十六)我就叫她来我家吃餐饭,也顺便在这里玩一两天。这样一来,一是可以让这个苦命的孩子体会到一点家庭的温暖。二来我也可以更深入跟她谈谈学习上的事情。谁知道,正月十五那天,我因为有点事耽搁了,就没去学校上课,结果到正月十六,学生们早已经放假回家过节去了。我心里想:反正来日方长,等到开学以后再邀请她来玩也不迟。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的,我再也没有机会第二次邀请她来我家玩了。想想如果当初我能够在正月十六的时候带上她到我家里来,也许,她也不会选择放弃学业出外边去打工。可是,一切还是来不及了,这个曾经给我带来许多对于生命的感动和感悟的女孩,她再也不会再回到这个曾经寄托这她的梦想的的课堂了,留下的,只有第三组第二桌的左边那个空空的位子。
春亚,你还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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