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长寒,似乎有种习惯,总在被窝前放置一件活什和三两本书。睡前,总要让它们经经手吧。其实毛活也织不多点儿,就打盹了困了;书也看不多点儿,有时刚看不过几行,便意识模糊了,倒很像是给自己施的催眠术。也很像是一种貌似勤快和上进的自我敷衍。显着自己是个勤快的女子,天天夜夜没有空度时光,时时在忙着活呢;显着自己是个上进的女子,枕前刻刻置着几本书呢。我那户主有时就提起我的活“讥讽”道,“嚯嚯,天天跑外面去光知道瞎玩呢,怎么也没见你这活增长多少啊?”我报之以生气的哼哼。但是村人见了会说,“看你,这个勤快呀,天天忙活,从没见你空手玩的时候啊。”我回之以欢喜的哈哈。 大孩子上学,手机订了重复闹铃,除了周六周日,6:30铃声准时响起,我们顺便也都醒来了。然后,孩子起床,热饭,梳洗,吃完,上学去。然后,我们还是躺着,有时候想起我娘来,我念了12年的书,娘过了起码12个早起的冬,因为后来继续有弟弟上学。我娘也真是不厌其烦啊,从没让我有过不吃早饭的一天。唉,再想自己,我可不想再如此辛劳,倒是也没试过,反正自我预想的就是早起了肯定难受。呵呵…… 也许头天睡得早了,也有六点之前醒来的时候,因为书就在枕前,想想看书的进度也着实太慢了,于是与其瞎想莫如看点书吧。书和被窝以外的空气都是凉的。手尽量掩藏着,过会儿还是降了温,手凉了,腰也酸了,于是只好收起书,重新躺好,暖暖手,歇歇腰,不多会儿,手暖了,人也迷迷糊糊又睡着了……那般“悬梁刺股”“囊萤映雪”的苦学精神已仿佛与我相隔甚远了。 某个闲躺的清晨,想起了路遥。为了那部《平凡的世界》,竟然累到手无握笔之力的程度。创作期间,完全失去了正常的饮食和睡眠。如果《平凡的世界》堪称他的一部巅峰之作,如果他将来不再有新作可超越,难道说就该为了文字而殉命吗?中年之后的路遥,所处已不是动乱年代,也远非战争时期,大势已可称是和平发展时期吧,可为什么还是将个人的生命置于那种惨烈的状况之中呢?听说路遥的女儿叫“路远”,有这样一位英年早逝的父亲,以后她的人生路看来也不得不远了。我无法相信路遥会不珍爱他的女儿,会不疼惜他的妻子,可是我怎么也没明白为了女儿和妻子,为什么他就不能在意一点自己的健康呢?古来的圣贤老庄孔等也未曾要求过人的生命该这样度过吧?不是说“无为而为”吗?路遥的殉命为了什么呢?唉,真是有点模糊啊,当然,其实我也没很往深处去想,思维其实很懒啊,也没费多少心思去翻找查阅什么的。简略一想而过而已呀,也许这也算受染于当今大众的肤浅思风吧。已有在推卸自我责任之嫌了。 每天傍晚落炕的时候,摸到被底下都是温温的,每个清晨醒来,被窝里都是暖暖的。原来还能在八点来钟起床,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脱出被窝的时间已越过八点越来越远,直奔九点而去了。当我还赖在被窝里神游几方的时候,我想我那近隔八里开外的母亲早已该是两足不停地奔波于屋里屋外了吧,起火,做饭,叠被,吃饭,扫地,喂鸡,喂狗,喂羊,刷锅,洗衣,做鞋,收拾柴火……然后又是洗菜做饭……天天的,天天的,忙啊,忙啊,虽说仅与我隔距八里,但几年来不到我这里一次,竟然对我的家毫无奇怪的惦念,说是我去那里看看她就行了,我也真是无法的搞清楚啊……若是忙得自在倒也罢了,可是据我的观察和感觉,她又不多是愉快的,我的印象中极难筛映出她开怀的笑脸或者舒心的笑容来,多是挂着那么一副忙碌僵板沉重的愁容。她多爱说自己辛苦,我说那就歇会,少做点,可她又说不干谁干呢?好像她所干的那些活是不得不承揽下来的推脱不掉的只会使她受苦受累的任务似的。唉,父母相伴行过了也已四十年,各自自然也沉淀了很多难改的积习吧,想想自己这做女儿的又能帮助点什么呢,只觉得自己有时发发言,像是对娘的劝导,可回家之后,又觉那也只不过是空头说说而已,娘也未见得听得进去,对现状的改变更是无可谈起。 赖在暖暖的被窝里不起的时候,有时就对他说从外面听来的闲话。三个老太太某天聚一块拉呱。A问C,“你那屋里还没生炉子吗?”C说没呢。我和A、B都说,“也未免太冷了吧?”C无奈的说,“冷就冷吧,还能冻死人吗?你寻思,老了还能享福吗?”C有两儿三女,说是两个儿子各管一个老人,那老头早在多年前由大儿子发送走了,遗留下一老太太跟了小儿子,老太太被安置在西屋里,在这天寒日短的冬季,西屋里几乎是得不到阳光的温暖的。在这样-10°C左右光景已很久的时日,那屋子的感觉是可想而知的。要说C儿子家不是什么大富贵也完全算是殷实之家了,做着买卖天天有收入,还有在读大学的儿子。我头脑简单就直说,就算你小儿子舍不得给你生炉子,你那大儿子也不行吗?你那三个闺女也不行吗?就算各摊一份,一人能花几个钱?那老太太C竟然说,“那怎么行?该谁管就得谁管,别人管了,还不得落下不是?”我倒是越发不明白了,同是儿女,还得划分得这般清楚呢?一会儿,C道,“两个人谁先死谁有福啊。”A附和着,“都知道呃,都知道呃,咱也活够了,老天爷没叫咱去呀!”过会儿,C说,每天七点就躺下睡觉了。A附和着,“我都等不到七点,六点就睡下啦。”A学他儿子说给他留个收音机,可她也不爱听那个。B好点,屋里有台电视,白天嫌费电不开,晚上看会儿就睡。屋里也燃着火炉,虽说老屋有些透风撒气,但总比没烟没火没阳光的西屋里住着的C感觉要安慰些吧。 想想这些老太太的“冬景”,冰屋子,凉炕子,墙有四面,人无一双,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没有别人的声音,孤零一人拖着个活影儿在一间屋子里出来进去,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这就是一个寡老太太该享有的“冬景”吗?所谓“冬景”,一则时值隆冬,二则老太太已入生命暮年,犹入人生之“冬”,三则此种境况令人尤感寒凉,怎不以“冬景”称之? 想想近如眼前的我娘,想想尊贵甚远的路遥,想想周边的这些老太太,唉,就觉得自己还是做个平凡安适的妇人吧。那些堂皇的荣誉,那些耀目的桂冠,又与逝去的灵魂何干呢?那些没完没了的忙碌,又与自身有多少的相干呢?地球不停转,活计忙不完,生命不该是压抑的承受,苦痛的劳役。到老临了,我可不想做个空对生命无奈感叹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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