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还有机会让我选择,我依然会选择这个看似劳累又平凡的职业,从不后悔。
林清玄说:以爱的名义,以向美向善的心情走在赴约的途中。
舟车的劳顿把我从梦境换回我们的旅途,我们从7月份就踏上了这条回到记忆的地方,十年没有碰面了,朋友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几个老朋友不由地凑在火车的一个小角落,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过去讨论着当时那个让我们难忘的地方。当下已经是7月中旬,炎热的天气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同事们都说我们真是有耐力,如此不堪的天气却要集体去一个热火朝天的国度。想到这里我不由地笑了笑,我们的确是一群疯子,十五年前是。现在,我们依然是。十五年前,我们怀着一份年轻人的特有的热情奔赴这片炙热的土地,而十年后我们依然对那片土地念念不忘。
窗外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临近热带的夜晚,空气好像都堆积在了一起,我伸手触摸火车的窗户,屋外的温热与屋内的清爽都凝固在了窗子的厚厚的玻璃上。车上的同伴几乎全部进入了梦乡。也许是每个人对那段特殊的回忆都无法忘怀,所以才会选择我们当时走过多遍的路途。
老梁是我们中年纪最长的记者,他说只有坐火车去那个多情之地才会让人有非同一般的冲动。他是那么智慧与敬业,当上级对我们这一行人说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眼中都闪过了一丝灰暗,然后就是完全让人窒息的安静。直到老梁说,好吧,这次还是我带队,孩子们收拾收拾设备,我们尽快出发,新闻可是不等人的啊。我记得那一年我大学才刚毕业,我跑去和生活中交好的朋友道别,他们都说你还是选择了一个傻差事,我们等你凯旋。父母送我到火车站,老梁拍拍我的肩膀说,恩,这都是新闻界的栋梁啊。然后一去便是5年。我记得老梁心疼我这个小同志,五年间还让我回过一次家,同来的伙伴也断断续续回过家,回来时总是给我们带了好多在我们驻扎的小城看不到的东西,我们笑称自己可以变成个商人了。每当这个时候老梁总会笑得很开心。他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总是护着我们,让我们这些离家的孩子感到心安。
还记得我们刚到达那个小城市的第一天,天空中飘着细细的小雨,肤色偏黑的当地百姓在道路两边站着,微笑地看着我们的车驶向营地。当地的人都很友善,偶尔会给我们带来还好吃的水果,可每次老梁都要让我们硬塞给他们一些钱。老梁给我们讲过当地的居民大部分靠种植水果为业,而这里总是很少下雨,所以收成一直不算太好,又加上偶尔的恐怖事件,也让这里的居民生活得战战兢兢。可是我们这些中国的军队来到这里之后帮着他们建设他们的家园,他们很感激我们,他们觉得中国人很友善,所以他们收获了硕果后总是忘不了我们。他们总说如果我们的国家有一天如果需要他们,他们也一定会不惜生命,像我们一样去援助我们。我那时才渐渐感受到老梁话语的重量,老梁说我们就像是他们的甘露,而我们就是要向世界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要让世界关注这里,更是要让我们的家人明白我们来这里的意义。
五年的日子,他们说我们这些跟队的女孩子活像个小战士,当然他们还是很照顾我们,反而有时候让我们很过意不去。还记得大蒋第一次冲我们这四个女记者发火,那说起来只是一次小小的事件。一次紧急行动,要去一个不算近的地方,恐怖活动还在继续中,而我们必须马上采访这个事件,时间就是生命,甚至关系到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大蒋坚持不让我们四个女记者跟去,我那次也是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记者就是要把事实的第一手材料发布出去,我们出发前都说好同生死、共患难,而现在你们却丢下我们,这不公平……
我们坚持着,最后也还是老梁同意带上我们。多次奋战在战场才渐渐开始越来越挚爱和平,以前胆小的我,却在战火纷飞、血腥的场面中更加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一次次大蒋抱住摄像机扑倒;一次次老梁担心地看着我们四个女记者,眼含热泪地说着小心;一次次我一边主持一边悄悄地流泪,一次次我抹掉镜头上不小心溅上的血迹和厚厚的灰尘,继续拍摄。终于,我不再努力擦掉脸上的灰尘,终于,我可以回到营地好好睡个懒觉。
我总是喜欢呆在那个小小的山坡上看着远方的家乡,卸下肩上的摄像机,肩膀只是有些轻微的疼痛,常年扛摄像机,肩膀已经有了一层保护膜。老梁常常拍着我的肩膀,看着我越来越坚定地眼神,说长大了啊。老梁用手指了指远方几个错落的当地小房子,房屋虽不算豪华,但是可以看见房子周围有几个当地的孩子在快乐地追逐玩耍,老梁说,你看这里的孩子又多可爱,真的好想为他们守住这份宁静祥和,还他们一个舒适灿烂的童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都沉寂在不安与担心中。我们虽然不是战士,无法亲手帮他们夺回家园,可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唤醒更多的人来关注这里,帮助这里的人们。
一双旧军靴,屈指可数的几件衣服,我们穿了近五年,不同的是,每次我们探亲回来,总要为当地的老乡多多少少带一些我们国家的东西,当然少不了的还是一些小礼物,而这些,在当地是很少有机会可以找得到的。当然最快乐的还是在当地过新年,这时当地人都会和我们凑在一起跳舞,唱着不同语言的歌。还记得我第一次吃当地的烤虫子,附近的聚会,我们几个都去了。当大蒋说其中有一盘菜是当地的特色烤虫子时,我们四个女孩都吓得连说要回营地,还是老梁一点一点说服了我们,说要尊重当地的人,并解释说那道菜还是很美味的,那还是我第一次紧闭着眼睛吃一道菜。不过吃完,我们竟发现这原来是世间一大美味,并且和当地人学了好久如何去做这道菜。
空闲的时候,老梁总喜欢教当地的孩子学习。孩子们很喜欢老梁,总是用当地最亲切的称呼喊他,看着老梁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样子,我忽然有一种幸福的错觉,甚至还傻傻地盼望有一天这里可以不再有那么多的纷乱。其实我知道,老梁又何止是喜欢孩子,每个周末他都会准时上网等待和女儿视频,他的女儿差不多和我的年纪相仿,长得清纯可爱,在国内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很孝顺,老梁的老伴总在视频里夸女儿听话,一点都不让人操心,女儿总是让老梁好好照顾自己,说永远支持他的工作,她为有这样伟大的父亲而自豪。其实我们都很熟悉老梁一家,每次我们回到国内,总要去看看他的家人,给他们买好多东西,这件事我们谁都没有对老梁说起过,仿佛已经成为了我们的秘密。
渐渐地,我们都爱上了那个地方,尤其是老梁,其实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老梁已经多次被派往这个战乱的小城了,老梁最后也真的留在了这里。一次恐怖分子袭击民宅,老梁为了救一个当地的小女孩,不幸中弹,而女孩毫发未损。女孩和她的母亲站在一旁哭泣,而我们已经无法言语。老梁最后留给我们的话是,不要把我带回故土,让我留在这里吧,我爱上这片热土了……
老梁的墓被安排在离营地不远的一块长有细细的绿草的地方,那天是老梁的祭日,来了好多的人,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眼里都有着隐隐的泪水,老梁的女儿也在队伍中,那张与老梁一样坚定地面庞上,除了骄傲的微笑还有深深地泪痕。
我们第二天就启程踏上了回国的旅程,不变的是,我们依然选择了老梁钟爱的旅途方式,搭火车。同样是在颠簸的火车上,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快进入国境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记者大声哭了起来,说老梁那么善良,我们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回来啊……我们都不由得湿了眼眶。老梁,我们本该将他带回来的,可是他说过,我们去了那,就像那里的甘露,我们不能辜负那里的人民,不能辜负我们的国民对我们的期望,还有,不能辜负我们的心!
我们这一行人离开那个地方后,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奔赴那个伤心的小城市,他们中又有好多是驻地记者,更有很多像老梁那样挚爱着那里、挚爱着和平的人,他们有研究而来,有工作而来,更有很多人是慕名而来,来瞻仰这个我们熟悉的老梁。
老梁选择了守护那里,永不放弃。而我们这些同伴,也在那时达成了一个决议,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要聚在一起,用老梁最爱的旅途方式,去看看那片曾经承载了我们青春热血的地方,去看看我们最敬爱的老梁,去看看,那些爱着我们的当地居民。
眼看着火车已经快驶入那个温暖的地方,那个像是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管我们在各个地方,多么的要强与不堪,回到这个地方,就仿佛一下子变得清爽。当明天我们的双脚又一次踏上那片炙热的土地,精神又一次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天,这片我们奋战了五年,离开了十年的地方,我们又一次回归。也许不能说是分离,我们每一年都会回来,或者说,我们每一天都沉浸在这里热带的空气中,不忍让自己醒来。老梁,我们又来看你了,这是我们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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