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郭青,从十三岁起就宛如吞了定海神针,身高静止在一米五五,像小雀一样在我的腋下晃荡,理想也小如雀卵,年轻人念书读到“苟富贵,勿相忘”,谁不血热胆壮?他呢,慢悠悠的说,富贵狗你们去做好了,我呆在山沟旮旯做只汪汪叫的看家狗就够了。
高考前夕,我们都投入了你死我活的复习,郭青没事人一样,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大金鹿,下课就练习,那车高啊,郭青就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蹦破了蛋皮,把车子几乎跌成零件,也没跃上大金鹿的大梁,我骂道:“你就这点出息了,看你打光棍的料!”
就这样一个连放屁都一拉四平腔毫无波澜的人,二十年后再见,不仅没有拄着要饭棍, 反而娶得美妇,做得小官,执掌一校之权。
我大为惊异,说:“难道浓缩的真是精华?好些年不见,认为你沦落到喂狗的地步了呢。”
他嘿嘿一笑:“吉人自有天相。”
以下就是他对我讲的奋斗历程。
你知道能生穷命毋生穷相这句话吧?咱是穷命,又是穷相,不指望发达,谁想死灰里蹦跶出火星?刚毕业分到宅里中学,报到那天校长愣愣的望着我,这表情我都享受十几年了,也不在意。只觉学校挺人性化,住得好,吃的也不孬。一年下来,校长主动发展我为入党积极分子。过第一个教师节,市长例行公事到学校慰问教师,一脚跨入我们办公室,哈哈一笑说,‘十位老师,辛苦啦!’我这一年被学校领导惯得心高气傲,不怕事,不怕生人,我从书堆里慢慢站起身来,说,‘第十一位向市长报到!’市长乐了,‘哦,还有一位年轻有为的精英扎根基层啊。’他热情的上前与我握手。近距离这么一瞧,我呆了:世界上竟然真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身高脸盘神情举止,年轻的复制了年老的。当然市长是浑然不觉的,他那么高贵的容貌别人怎配拥有?在一瞬间,我明白了,咱虽没福气投生在他家,敢情别人把我投在了他的名下。我朝校长看去,他正低眉顺眼的听市长训话呢,‘要多培养培养年轻人嘛。’就这样,我两年入党,年年优秀,区优,市优,三年进中层,比咱小时候破袄上的跳蚤跳的还快,十几年间,五子登科,全了。
我说:“就没人怀疑过你这个假冒伪劣产品?”
他说:“怀疑过,但人们宁可信其有,唯恐惹麻烦。你想,谁会真的去向市长打听,再说,我也尝到了甜头,虽不敢明目张胆招摇,也学会了讳莫如深,装出让人摸不透的样子。”
他讲完这句话,我们两人不禁唏嘘不已,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但像郭青这样的,是什么操纵了他的命运呢。
我说:“你才四十出头,小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啊。”
他一笑:“那市长也内退了。教育局有人传言,连个儿子都呆在农村提拔不起来,能不退?好在,对我来说,当个校长也知足了。”
这句话像以前的他,我也笑了:“是啊,兄弟知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