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浪原创首发,任何组织与个人如欲转载,须征得我的书面同意。
第七章 江家客厅
江松依旧坐在客厅里,对着狐尾美女像,一动不动。
夜深了,他依旧坐着。
林兰悄悄叮嘱晚归的儿子:“涛涛,别招惹你爸爸,上楼轻轻走。”
风动竹摇,月光斜照。小径上走来一个美女,笑启红唇,娇音悦耳:“是江松对吧,你和你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江松的话语里透着明显不过的开心。
“不骗你。我们跳舞吧”
两人旋转,旋转,旋转。忽然,江松看到美女的裙子底下露出一条狐狸尾巴,一惊,醒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已停了,有月亮挂在天上。
人说,幼时熟境梦常来,一点不错。虽然,那座门前有条小河,门后有片竹林的房子早已是无迹可寻了,然而,三天两头,翠绿的竹子就会摇曳在他梦中的窗前,陪伴着他梦中的童年,少年,青年。
调皮的小江松,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只有奶奶的故事能使他安静下来。
常常是奶奶和他一人一把小竹椅,坐在竹园边,奶奶一边手里做事,一边讲故事给他听,奶奶讲得最多的是关于他们江家的传奇。奶奶那苍老的嗓门至今仍音犹在耳。
从前,我们江家很有钱,到了你太爷爷那一代,破落了。
春天,你年轻的太爷爷走在一条小路上,一只小鸟在他前头象带路一样引着他。飞着飞着,小鸟说话了:“江小舟,安身之处到常州。”太爷爷听了也不惊讶,真的一直跟着小鸟到了常州。
到常州,已是天黑了。小鸟带他来到一家旅店门口,就飞走了。
店老板看看他说:“你住店?”
“我没有铜钿。”你太爷爷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不好意思。
“天晚了,我就让你先住吧,铜钿以后再讲。”店老板说。
太爷爷感激万分。睡到半夜,有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叫醒他:“江小舟,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我帮你看了好久了。”说完,指着东墙说:“下面十坛金元宝。”又指着西壁说:“下面八坛银元宝。”你太爷爷以为是做梦。
你太爷爷天亮醒来,开门出去,惊得旅店老板手里的茶壶“噹”地一声砸破了一块方砖。原来,只要夜里住进这个房间的人,天亮肯定走不出来,都死了。
太爷爷想起昨夜的事,心想原来不是梦境。又想起那只小鸟,有点灵气。莫非屋里墻壁下面的金元宝银元宝真的是原本属于我的?那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是看财童子?
于是,你太爷爷对店老板说:“我要住一个月,店账过几天一道算给你。”
老板连声答应:“好好好。”
老板当然说好,他这间房子本来就是空着的,稍微知道一点底细的,哪个肯住。
你太爷爷弄来一副萝筐,每天夜里挖宝,白天运出去。
每次听到这里,小江松就问:“墻壁倒了没有?”
奶奶总是笑着说:“小憨督,不会的,仙人喊侬做的事体总归不会出事体的。”
“后来呢?”小江松问。
“后来我们家就又有钱了。”奶奶讲到这里,总是一副开心莫名的表情。
又是一个一夜致富的老故事。一夜致富,不劳而获,天赋横财,这种思想怎么也不能和我们中华民族勤劳致富的传统美德混和起来。稍微长大一点,江松就开始在心里嘲笑这个故事了。
奶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无稽的老故事,乐此不疲。江松后来已经会背了。但在奶奶重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也还是听她讲,因为如果耐心听完奶奶的故事,奶奶就会做他想吃的点心,作为累了他孙子耳朵的补偿。
看来老人不是不知道孙子听她的老掉牙的故事,是要付出极大的耐心的。
尽管他越大越不认同这个故事,但这个故事注定要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它已经和讲故事的奶奶,童年的小伙伴,挖竹笋、逮蜻蜓的竹园,走上去一步一吱呀的小竹桥,河边那棵能舒服地坐在枝桠上采摘桑椹的老桑树,还有大黄狗灵光,小猫花花等等一起深深地刻在他的大脑皮层上了。
如果说曾祖的故事让江松觉得是个童话故事,适合于月夜来听,讲故事的还真没有比嗓门苍老,头发雪白的老奶奶更合适的了。那么另一个关于祖父的故事由奶奶来讲,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小学生以及更年幼时的江松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上了中学以后,看过几本爱情小说之后,江松恍然大悟,祖父的故事是个爱情故事,女主角不是奶奶,而这个故事由奶奶来讲,没有真情实感,当然就隔了一层了。可惜爷爷象个没嘴的葫芦。
“侬爷爷年轻格辰光长得好是好得来寻勿出。”奶奶每次讲祖父的故事,这句就是开场白。
“怎么样好啊?”江松觉得奶奶讲的不得要领。
“侬有一眼眼象。”奶奶讲着,眼睛紧紧盯住孙子的脸,象是要从他脸上找出这小子和自己丈夫年轻时相象的地方。
“哪里象啊?”小孙子追问。
奶奶不回答这个问题,继续她讲她的:“一个有钞票人家的小姐看上了侬爷爷,那小姐差点要跟侬格爷爷私奔。”
“差点就是没有私奔啰,不好玩。”小江松一点也没给老奶奶留面子。
“私奔了才不好玩呢,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小松了。”奶奶撇撇嘴。
“我是我妈妈生的。”小江松强调。
爷爷私奔了,当然就不和奶奶结婚了,不和奶奶结婚,就没有你爸爸了,没有你爸爸,就没有你了。”老人耐心地给小孙子解释。
“我是我妈妈生的。”小孩子继续强调。
“唉呀,侬太小了,搞不清爽。”老奶奶放弃了这个话题。
“奶奶,小姐为什么想要和爷爷私奔?”聪明的小孩子总是爱追问“为什么?”
“小姐的家里有钞票,她爸爸妈妈当然不肯让女儿嫁给爷爷啰。他们只好想用私奔这个极办法。 ”
“不对呀,爷爷家里不是有十缸金元宝,八缸银元宝?是爷爷的爸爸在常州挖出来的。不是比小姐家里还有钞票?”
看来,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必竟小孩子不是小猪猡。
小孩子有记忆,小江松记得曾祖父的故事。而且他还有思维能力,江松把两个故事联系了起来。真是聪明的小孩子。
可是,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聪明,大人也有大人的圆滑。
奶奶想了一会,有理由了:“元宝全用来买田买地,造房子了,没有了。”
“噢,真的,用完了。是没有元宝了。”
你看,小孩子再聪明也必竟是小孩子。
渐渐长大的江松慢慢地从前一个故事里悟出一件事情,那就是家里有一个关于财富的来源的秘密。而从后一个故事里,觉出了奶奶作为爷爷的妻子这一身份,是相当得意的。
看来,奶奶对于自己并不是爷爷的第一志愿,是不太在意的。
单纯的女人永远是比较容易有幸福感的女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江松看到了客堂里佛龛后藏匿着一尊长着狐狸尾巴的美女像,金光锃亮的。
他问妈妈女人怎么会有尾巴。妈妈大惊失色,告诫他,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也不要问家里的其他人,否则会被打死。
于是,江松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及至稍长,他联想到江家的致富故事,心想,什么看财童子,无稽之谈!
江松隐隐觉得祖上肯定有件不光彩的事情。因为,为善欲人知,不是真善;作恶恐人晓,便是大恶。江松对祖上的为人有了腹诽,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有些不熨贴。从此,活泼开朗的江松深沉了不少。他渐渐变得寡言少语,行动多于话语。
后来,文革开始,红卫兵翻遍江家每一个角落,搜走了好多封、资、修的东西,也包括江松小时候的长命锁,但是其中并没有黄金狐女像。江松心想,幸亏我没和别人讲过,否则,房子不被拆了是不可能的。
它去了哪里?问妈妈,妈妈用发颤的嗓音否认家中曾经有过这样奇怪的东西,并肯定江松是在梦中看到的。
多少年来,江松真的一直在梦中见到那个金像。
而今天,江松并不在梦中。
什么叫好人有好报,这就是实例。如果江松一向对根生很抠门,根生绝不会把这尊狐尾美女像拿到面前来。那么,关于梦中的金像,江松就只能一辈子存疑心中了。
江松清楚地记得他看到的,佛龛后面的美女像是金光锃亮的。面前的这尊却是黑漆麻圬,铁的。
江松把美女像颠过去,倒过来地看。忽然发现底痤上有两行极小的字。他想,咿?我小时候看到的那尊金像底座上有没有字呢?想了一阵,一点印象也没有。
江松进书房,开抽屉,取出一柄放大镜。放大镜下,十四个字清清楚楚:云破月来花弄影 潮生浪涌江有声。
一脑门的疑云缠绕了江松几十年了,现在的江松更加疑惑了:一黄一黑两尊像,大小一样,造形一样。它们的造形为什么都是这么怪异?还有那十四个字,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江松只能寄希望于根生。能否得到释疑的钥匙,那就得看根生的了,不知道根生能不能找到那个山东人。
一会儿庆幸,一会儿焦虑,一会儿期盼,江松受着煎熬。
佛家否定人生,儒家正视人生,道家简化人生。在这个特殊的晚上,江松一会儿是佛家,一会儿是儒家,一会儿又是道家。
怎么说?因为江松一会儿觉得人生就象做梦一般。当年,那个美女像,梦一样地出现在小江松的面前,又梦一样地消失了,然后又老是出现在他的梦里,几十年后又有一个似是而非的东西,梦一样地出现在眼前。梦境、实境,亦真亦幻。真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随即,江松又觉得做人就要好好地做,要重视友情,淡视财富,要正视人生。要不,美女像又怎么能够自己跑到面前来?
又想到,人生应该简单些,刻意经营的人也许就输给了漫不经心的人,命运经常调侃人啊。往后的事就随缘吧。
根生冲出大门以后,江松就这样忙着在佛家、儒家、道家堆里转换了一夜的身份。就是说,江松的思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江松看着狐女,狐女也看着他。真是相看两不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