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一个很平凡的中国女人。
关于母亲的回忆,是一连串难以忘怀的事件。
一
大一开学报名那天,我跟妈妈在操场上办完入学手续后,提着背着一摞行李,到了宿舍楼下。
“鹏娃,你先上去看看宿舍在哪,我跟着就上来。”
我记得门牌号是1619,六楼19号。
我拎着两个小包跑上了楼,找到了寝室。想到妈妈还在楼下等,我匆匆跑了回去。刚到转角楼梯处,我撞见了正在上楼的母亲。她肩上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夏天和冬天的衣服,还有很多书。这包是我跟妈一路提着走的,可现在她一个人背了上来。她起初没看见我,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艰难的行走上,似乎不那么用心脚就踩不实。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找到宿舍就下楼跟你一起提这个包的吗?”我有些埋怨她。
“我看见你那么久没下来,就自己上来了 。”妈妈显得有些委屈。
“是往右吧?”
我点点头。母亲执意背着包走到了寝室。我望过去,那包几乎挡住了妈妈一半的身体,把他的背都压弯了。这一直是一件让我意外的事情,我不知道在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身体里究竟蕴藏着一股如何强大的力量,让她可以把一个六七十斤的行李包坚持着背上六楼。
二
大二冬天,我回了家。妈妈一看到我脚上那双邋遢的白色球鞋,就紧皱起了眉头,让我赶紧换了一双。妈妈一向是很讲求干净的人,家里的柜子桌子差不多两天就要擦一次。她老是数落我不讲卫生,也不勤快,我也已经习惯了。
下午一觉醒来,我望见阳台上晾着一双崭新的球鞋。没错,就是那双我刚刚换下的的球鞋。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那是一双新鞋,没有泥土,网棉也是干干净净的。那是一年前买的鞋子。我拿起鞋子在手里翻弄着,不小心碰掉了鞋子旁边的一把牙刷。我全明白了。
“妈,你刷那双鞋子用了多久啊?其实不用洗得那么干净,犯不着。”我隐匿起内心的惊动,故意装得很轻松,无所谓。
“哎,我的手都刷疼了。你也真是,鞋子那么脏也不知道洗一下。”妈妈轻轻地说,疲惫的脸上微微挤现笑容。看得出,刚才的工作耗去她不少的心神。
那一瞬间,我为妈妈心疼,于是抓过她的手,轻轻给她揉着。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要她给我洗衣服。她的爱,我承受不起。
三
钱对于妈妈来说,是一把箍命的锁。
“那天下午我回家,开门的时候找不着钥匙,浑身上下的兜都翻遍了,还是没找着…..没找着……”妈妈说到这儿的时候有点失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我一下子慌了,如果找个开锁的师傅,这防盗门得要五十多块啊。我背里冒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湿了。”
就为了五十块钱,我的妈妈仿佛遭受了一场劫难。
妈妈生病的时候,很少去药房开药。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钱。她这种不理智的几乎自虐的节俭带给了我精神上的折磨。
情形老是这样:她说自己不舒服,头晕,浑身没有力气,也不想吃东西,于是一个人睡在床上。她以为只要熬熬就会好的。她总是告诉我们,“我睡一会就好了,真的,这病就这样。”她总是以为只要熬熬就会好的。她总是那么固执。
听到她轻轻的呻吟,我感到这生活是多么地荒唐,多么象一出闹剧。这个女人,她几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她的生命与精力几乎全部倾注在家庭上,其中又偏心地把大部分给了我,她的小儿子。她的信念是简单而纯粹的:我的儿子是会有出息的,那时我就能安享晚年,老有所依了。为此她要精打细算,克勤克俭,红着眼向生活讨取争抢,容颜可以衰老,脸面可以不顾,也要死死抓住眼前的利益。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终日的紧张与劳累,生命的透支。妈妈累的时候,笑容总是那么微弱,似乎一拂手就会熄灭。
然而,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吃一次药,也不过十多块钱,这对我来说是很轻易就花掉的,不过是跟同学聚餐的时候多点一个菜而已。
我从没有设身处地地为母亲想过,她是怎样艰难地操持着这个家,十多块钱对她来说并非一个小数目,那是一天的菜钱。我曾经抱怨父母,“你们只会给我吃穿,只知道关心我的学习,你们从来不关心我在想些什么”,为这个我跟父母争吵过很多次。
过了好些年,我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也才理解了父母的苦心。他们是五十年代的人,曾经生活很艰苦,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希望我再过苦日子,也固执地相信读书是最好的出路。于是,他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了最大程度的努力,还有默默的我所不知道的背后的牺牲。
妈妈从前是很喜欢照相的。她每给我织一件新的毛衣,就会带我去照相。我是她心爱的儿子,编织一直是她引以为豪的手艺。我们一起照相,她就留住了最美的时光。
可是几年前,妈妈连这爱好也放弃了。在生活面前,她的自我不断让步,直到开始牺牲自己,至今我也无法理解母亲为何敢于这样无私。
如今,妈妈已经老了。我翻着她过去的照片,眼泪夺眶而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