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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偏北 文/孙玉虎
 

苏北偏北有一座小城,那时候,满城尽是三轮车,是那种人力三轮车,后面有一个斗篷,小孩子喜欢把斗篷上的布帘子撩起来,好奇地打量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看头呢,一个安静古旧的小城而已。很多年以后,直到看到贾樟柯导演的《小武》,我才知道,在山西,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这样一座静静的小城,被水环绕,或者被山环绕。  

 

三三一定也有和我一样的记忆。我们相识那一年,他应该是六岁,和他的外婆住在一起。他父亲是个跑长途的司机,睡觉的时候总要把电视的声音开到老大,否则睡梦中便会以为是汽车出了什么故障,而他的母亲则在家里专心致志经营一爿杂货店。所以,三三就被寄养在外婆家,只因父母亲都有些忙而已,再没有别的什么缘故和传奇。 

 

我们两家隔着一片荷塘,两岸斜斜地插着粉墙黛瓦的老房子。小时候的季节仿佛只剩了夏天,冗长的午后,趁大人们睡晌觉,我们便像知了一样从那些老房子里飞出来,呼朋引伴。  

 

我们学一种鸟的鸣叫,好像是八哥,荷塘的芦苇丛里常见的一种鸟,我只熟悉它的叫声,却从未看清过它的模样,呱咕,呱咕,叫的次数不同代表的意思也不同。往往连着学三声“呱咕”,就是现在很安全可以出来会合的意思。对上暗号后,我们会像兔子一样奔向对方,奔成一团白色的人影,到河这边,或者河那边。  

 

荷塘是我们的游乐场,里面是一片荷叶的海洋。采几片下来,把连茎的那部分像拧干衣服那样摘掉,套在脖颈上就是一件威风凛凛的绿披风,穿在腰际就是裙子,不用加工,直接反扣在头上就是一顶清凉的遮阳帽。三三穿的就是这样的荷叶服。  

 

被白花花的太阳晒久了,荷叶服就会因失水而蜷缩起来,变得软塌塌的。这样,三三便会把他们统统扯掉,光着屁股在滚烫的大地上行走。这时候,你就能看到他扎着两根冲天羊角辫。印堂点了一粒鲜亮的胭脂红。脖子上挂的银质饰物一直垂到小腹,上面镂刻着“吉祥如意”四个隶体字。饰物下面坠着三颗铃铛,一走动便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胯下的小和尚精神抖擞地暴露在空气中,时刻提醒人们他并非一个小女孩。  

 

多少次躲猫猫,三三总是第一个被找到,因为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的两根羊角辫子,或者好不容易压住羊角辫子藏好,他的裙裾又露到了卷成筒状的凉席外面。他的辫子和裙子就像孙悟空没有变好的尾巴一样,总会泄露他的秘密。

  

一个火红色的傍晚,大人们在泡桐树下纳凉,小孩子在他们高高的腿间像鱼一样来回穿梭,没心没肺地大笑,或者大哭。我撞到了一个人,仰头一看,是三三的外婆,手里摇着一团蒲扇,我忽然想起什么来,很认真地对她说:“奶奶,以后可以不让三三穿裙子吗?”她眯起淡淡的眉眼对我笑着,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你要是喜欢,奶奶也给你做一条。” 

 

我没有动过穿裙子的念头,但我曾热烈地羡慕过三三的羊角辫子。 

 

那一回我们去荷塘偷莲蓬吃,被那个戴黑纱帽的看守老头逮了个正着,我们都被吓哭了。老头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脖颈上还挨了他几个很响的毛栗子。对三三,老头却去哄他别哭,还给他剥莲子吃!我趁着抹泪的当儿透过指缝偷偷朝三三看去,他的两只羊角辫子不知何时耷拉了下来,一颤一颤的,更显得他楚楚可怜。我这才意识到那辫子代表着某种特权,就算不是女孩子,也可以享受到女孩子般的待遇,甚至是比女孩子还要好一点的待遇。  

 

当天晚上我对着自家的镜子给自己在头顶中央扎了一个小辫子,又细又秃,像园子里被割过的一茬韭菜。结果却被母亲狠狠嘲笑了一番,我便彻底打消了扎辫子的念头。  

 

三三渐渐和孩子们疏远了,因为他既不会和男孩子一起打陀螺,也不会和女孩子一起跳皮筋、踢毽子,就连大家都玩的躲猫猫他也总是玩不好。因为我和他比较要好,就想着要帮他。每次打溜溜球的时候,我总会把赢来的球挑出好看的分他几颗。躲猫猫的时候也总会提醒他藏起辫子和裙裾,然后自己再去躲。有一天黄昏,我们都躲到了一座金色的草垛上,上面有个坑,正好藏得下我们两个人。夕阳照在三三的辫梢上,鼻尖上,牙齿上,照得他格外好看。我忍不住对他说:“三三,做我的小媳妇吧。”三三的眼睛亮晶晶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对我宣布:“好吧。”  

 

又一个火红色的傍晚,一个神气的小男孩朝我跑来,身上发出叮当叮当的金属声响,仔细一看,却是三三!他的羊角辫子没了,花裙子没了,那粒鲜亮的胭脂红也没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他要去他的一个姨妈家住上一段日子,姨夫去外地出差,姨妈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需要一个男子汉去陪她。三三强调着:“一个男子汉哦。”  

 

我听了之后竟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一股豪气在我的胸膛里涌动。 

 

那个黄昏,我目送着一个穿的确良白褂子的女人牵着三三的小手,绕过琥珀般的荷塘,走上一条黑色玛瑙般的柏油马路,走进那轮辉煌的落日里。三三时而回首朝我笑着,淡淡的星光映在他的眼睛里,让我误以为那是闪闪的泪光。 

 

之后便是九月,秋天来了,我上了小学。  

 

家到学校之间有许多条小巷,有的是真的巷子,两旁的老房子挤挤挨挨,屋顶上覆盖着红瓦,或者黑瓦,夜色中常常会被奔跑在屋脊上的猫踩掉一块。而有的是房子与房子之间隔出的一块狭小的天地,只有小孩子才能走得进去,用苏北话说叫巷(hàng)口。它们互相连接,四通八达,神奇得就像一座迷宫。我每天就藏在这些城市的褶皱里,变换着路线上学,或者放学,低头踢着一块小石子,或者一只空的“健力宝”易拉罐,想自己的心事。  

 

三三同我在一起念书,而且我们都参加了学校的书法兴趣小组。我临柳公权的碑帖,或者是颜真卿,三三却单单钟爱欧阳询的字。开始的开始,我总是手忙脚乱,每每习字结束,我的脸上,手上,袖子上,宣纸上,甚至牙齿上,总会蘸上墨汁。三三却一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干净的手指稳稳地握住毛笔,在砚台上掭好墨,写出一个又一个遒劲、清秀的楷体字来。后来我也尝试去习欧体字,才晓得那种气质是学不来的。  

 

所以,小学时代的三三很容易和小女孩玩到一起,这时候,他已经学会跳皮筋和踢毽子了,而且还是高手。他的腿修长,弹跳力极好,即便是难度最高的大跳(双手将皮筋举过头顶),他也能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过去。我们男孩子举着水枪,或者折了的板凳腿,在女孩子的皮筋间追逐,顺便揪一下她们的小辫子,把她们惹得破口大骂,或者嘤嘤哭泣。更多的时候,是把三三往女孩子身上推,说一些难听的下流话。三三也不恼,很轻地笑着。  

 

冗长的夏天,我们喝一毛钱一袋的“水袋”,甜兮兮的,冰凉得就像寒冬里灌了一肚子天上的月光。三三从来不喝,只吃橘子,每天中午他都带一个上学,金红色的。他站在教室的墙根下吃,剥皮,淡黄色的汁水就染在他指头上,或者透明的指甲盖里。调皮的男孩子会把三三丢在窗台上的橘子皮捡去,挤出里面的汁水去滋伙伴们的眼睛。三三每次都把橘子皮放到窗台上去晒干,然后像花瓣一样把它们泡在白开水中,兑上白糖喝。 

 

三年级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三三放学后被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堵在厕所里索要钱财。他们背对着正在撒尿的我,我看不见三三的眼睛,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橘子。看到那个橘子我忽然生出许多要保护三三的勇气,便提起裤子飞快地跑到厕所的外墙“呱咕”“呱咕”“呱咕”地叫了三下,然后大吼一声:“教导主任来啦!”片刻工夫,三三便从厕所里奔出来,看到了墙根下的我,此时,那个大男孩也追了出来,马上知道上了当,发疯一样朝我们奔来,我拉起三三朝校外奔去。很快,便奔进迷宫一样的小巷,然后像两条游进大海的鱼一样在里面自在遨游……   

 

后来,我和三三坐在某个巷口里分吃那个金红色的橘子,那天的夕阳也是橘红色的,我们便觉得像吃了阳光一样温暖。三三问我:“以后怎么办呢?”我说:“我会保护你的。”之后我又添了一句:“因为你是我的小媳妇呀!”三三的眼睛一亮,说:“好吧。”  

 

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不知怎的,我们男孩子放下水枪,或者陀螺,悄悄加入到了女孩子的“跳皮筋大军”,仿佛一夜之间,那些校园里,老街上,大院子里,泡桐树下,小巷子里,月亮地里,都是小孩子跳皮筋,或者踢毽子的情景。大人们,连同那些沉默的建筑,都成了陪衬我们的灰色背景,整个小城飞满小孩子的笑声。  

 

过完一个夏天,之后便是九月,我迎来了自己的中学时代。 

 

我和三三仍然在一起念书,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牵引着我们。  

 

很深的夜里,我常常在梦中不由自主地伸懒腰,然后很舒服地蹬腿,腿筋忽然就生生短了一截,再也缩不回来。我便在一阵剧痛中醒来,一边用父亲教我的法子使劲将前脚掌往后扳,一边轻轻地将疼痛喊出来,嘴里倒抽凉气,生怕吵醒了睡在隔壁的父母亲。  

 

这样,白天就不能去打篮球了,因为抽筋带给我的疼痛总要持续上好几天,而别人刚缓过来便可以下地奔跑,这一直让我成为队友们的笑柄。 

 

我的个头猛窜,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一排,整日与扫帚、拖把、撮子和洒水桶为邻。成绩很不理想,特别是英语,很让人头疼,我不得不在老师领读的时候把发音用汉字标注在单词的旁边去记,找不到的汉字就用拼音代替。 

 

三三的书却读得很好,是男生中成绩最好的。每学期新书发下来的时候,他一定会用旧年的挂历纸将书一本一本不厌其烦地包上白的封皮,连音乐和美术书都不落下。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的书本早已成了破烂的韭菜饼,三三的褪掉用旧了的封皮,还是完好如初。  

 

三三还是住在外婆家,放学与我同路。他往往不急着回家,而是在教室里先写会儿作业,或者看点闲书,或者和学习好的女孩子一块抓包子玩儿。我就到操场上打篮球,算是等他。  

 

路上我们的话不多,我拍着篮球“嘭嘭嘭”地走,他安静地走在前面,或者跟在后面,低头想自己的心事。有时候他也会把心事拿出来同我说,比如,总有人在他背后或者当面喊他“假女人”,他往往抿着嘴角,假装不在乎。“其实不是那个样子的。”他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对此,我当然有所耳闻,但不知怎么帮他,只是对他说:“我理解你的。”三三便会投来感激的一瞥。但到底理解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有一天,三三告诉我他喜欢他的同桌,那个女孩生日的时候三三送过她13支彩色铅笔,因为她正好13岁。我惊讶极了,想想又觉得平常,因为我对班上一个女孩子也颇有好感。  

 

中考发榜那天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和三三也哭得泪雨滂沱。我的分数少到竟没有一家高中愿意接收的田地,只好复读。三三倒是毫无悬念考进那所小城最好的高中,可她的同桌却因为同我一样名落孙山而从此杳无音讯。  

 

三三怀抱那本还没来得及让她留言的毕业纪念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一年之后,我也考上了三三所在的那所省重点。大人们惊喜又得意,说我是舍不得三三这个小媳妇才加油追赶上去的。我很是生气,但又无从辩解,我只是觉得我该长大了懂事了不能再任性了,同三三又有什么关联呢。 

 

可是,我和三三的秘密是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的呢?如果这也算秘密的话。

  

三三高一那年回到了自己的家。复读的日子里,我偶尔会想念三三,想象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因为我时常对着镜子偷偷用父亲的剃须刀去刮嘴唇上那片淡淡的茸毛,那里提前长出了一点青色的胡茬。  

 

所以当我看到学校橱窗里三三的照片的时候,我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上面竟然贴着三三初中时代的彩色照片,眼眸清亮,脸庞光洁,头发服服帖帖地搭在前额,嘴唇薄得像两片带着新鲜露水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去亲一下。  

 

开学不久后的一天晚自习下课,我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吹风,忽然看见对面教学楼的一个窗口有个人在朝我招手。复读生活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近视眼,我扶了一下眼镜,努力辨认那个人,可还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我疑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便四下里看了看,再没有别的人。这时,一阵熟悉的鸟鸣声穿越缀满星星的天空和课间的嘈杂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晓得那便是三三了。我想回他几声“呱咕”,又生怕别人笑话,便举起手轻轻挥了两下。 

 

直到当面见到三三我才惊讶地发现,他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个头只到我胸前那么高,神情无邪得要命。我仔细查看他嘴唇上面的发育情况,哎呦,还是淡淡的一片茸毛,散发着狗尾巴草上的光芒,一点发黑的迹象都没有。我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蛋,感叹道:“你还是那么小哦。”他一把将我的手打开去,瓮声瓮气地说:“我顶讨厌别人捏我的脸了。”然后把目光转向远处的天空。我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可三三的反应也太大了点吧。 

 

不久后的一天,我收到一张自来三三的小纸条,上面是两行清秀的欧体字: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如果你原谅我的话,下午放学我们一起走小巷子回家。今天我去看外婆。看完之后我就笑了,先是不出声地笑,然后是嘿嘿傻笑,到最后却癫狂地疯笑起来,同桌直骂我神经病。  

 

可是那迷宫一样的小巷,我也好久没有走过了。  

 

小巷里并没有新的故事发生,我们只是一前一后走在里面,淡淡地讲些别离后的事情。三三走在前面,自在穿梭,我却不行,行走其中有一种倍受挤压的感觉。但我没有说出来,努力跟上三三的步伐。  

 

三三告诉我,家里的杂货店还在开,他最喜欢去看顾客的眼睛,他说能从那些眼睛里面辨认出哪些是俗人,哪些依然还保持着童真。我有点不相信,觉得离奇。他不管我,自顾自地说开去,他说,从那些纯真者的眼睛里还能看见他们小时候的模样。我说,三三,你一直没有长大。他放慢脚步,并不辩解,算是默认。突然,他停下来,扭过头来对我说:“其实,我只是戴着小孩子的面具同大人们躲猫猫而已。”  

 

后来一路上我都在想三三的这句话,三三又轻快地走起来,我努力跟上去。直到快到家的时候,三三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我:“那片荷塘呢?”我说:“填起来了。没有了。”于是,我们都停下来看着这座在死去的荷塘之躯上建起的小花园。三三说,我觉得这个花园像一块华丽的墓碑。我说,嗯。然后,我们朝花园两侧,朝各自的家走去。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全校举行拔河比赛,经过一轮又一轮角逐,最后我们班将与高二的某个班在决赛中相遇。我想,聪明的你一定已经猜到,我和三三在比赛中遇到了。大家一致认为最后的冠军非三三他们班莫属,因为再怎么说,他们普遍都要比我们大一岁,至少多吃了一年饭。我们对自己同样也缺乏信心,因为我们的班主任正在和他们的美女班主任谈恋爱,我们要是赢了他们,班主任岂不是吃不了还要兜着走?  

 

果然不出所料,决赛那天,三三他们班主任压根就没到现场来助威,好像意思是说:“看你敢赢我!”而我们班主任虽然到场了,却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毫无悬念,第一局我们很快便败下阵来。  

 

就在我们无心念战之际,几个老师簇拥着校长走到麻绳的中间。因为我个子高,打头阵,所以真切地看到了校长牙齿上的菜叶。校长说:“其实在拔河中呐喊助威往往会起到关键作用。”刚说完,一个老师就笑眯眯地附和道:“要是您来给加油,他们准赢!”说着,一根又粗又黄的手指头便朝我们这边指来。  

校长显然是受了鼓舞,乐呵呵地说:“那就试试看啊!”于是操场上便骚动起来,一个个都伸长脖子不由自主地往里面挤,大家都想知道校长是怎样助我们扭转乾坤的。一个体育老师吹响哨子示意围观的学生往后退,还有一个体育老师使劲地朝三三那班的队员使眼色。  

 

那微妙的眼神像一道闪电划过我们的心底,趁着交换场地的当儿,两班队员纷纷小声议论着,有的故作聪明:“不要用劲,不要用劲!”有的咬牙切齿:“这局我们输定了!”有的愤愤不平:“太恶心了!老子不比了!”有的风景看透:“玩玩就好了,不要较真嘛。” 

 

这时,三三从队中走出来给自己班同学打气:“大家振作起来!虽然班主任不在,但是我们应该自己给自己加油!来,背一首刚学过的北岛的诗吧!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起先,他们班同学都傻愣愣的,只有三三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我们这边有人嗤之以鼻,低低骂了一句:“小丑!”  

 

可是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朗诵的队伍当中(包括那位扬言要退出比赛的同学),像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大合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神圣的光:“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校长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 

 

体育老师慌了,赶紧吹响口哨,及时中止了这个有点荒诞的呐喊助威。大家这才从梦境中回到现实,有人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 

 

第二局即将开始,系在麻绳中间的那根红绸子像一只枝头的红蝴蝶,静悄悄地停在那里。哨子再一次吹响,起风了,那蝴蝶睡醒一般,扑扇着透明的翅膀飞起来,她一会儿往左,一会儿朝右,每一个方向都令她贪恋不已。我下意识地往后倾倒,后退,像是在水中逆流而上,又像是在天空沉重地飞翔。恍惚间,我的目光穿越一个个灰色的人影看到了三三,只有他一个人在享受这场游戏——他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模样——羊角辫是他的战戟,荷叶服是他的战袍,太阳是他的风火轮,鸟雀是他的士兵!  

 

终于,蝴蝶还是飞向了我们这边,人群欢呼起来! 

 

叮当——三三那块刻有“吉祥如意”的银质饰物应声落地,灰色的人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把失落的三三围成一个圈,兴高采烈地上前去捏他的脸蛋,或者撩拨他耷拉在头顶上的羊角辫子。我冲上去,奋不顾身地推开那些人影,狠狠地赏他们耳光……  

 

后来的某一天,我去泡澡堂子,忽然听见一个干净的童声在喊“三三”,我很惊讶,隔着朦胧的水汽寻去,于是便看到碧绿的池水中露出两个小男孩的脑袋。  

其中一个问:“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首儿歌吗?”  

 

另一个认真想了一会,说:“嗯……唐僧骑马咚咚咚,后面跟着孙悟空……”  

 

才念了一句,另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接下去:“孙悟空,跑得快,后面跟着猪八戒!”说着便拉长耳朵,耸着鼻子,做出可爱的小猪模样,“可是不对,不是这首,再猜猜看!”  

 

另一个的积极性立即被调动起来,做出鼠头鼠脑的样子:“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不是不是,也不是这首!”  

 

我游到那两个男孩身边,问他们,那是不是这一首呢?他们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里面写满期待,我于是便像个小小孩那样摇头晃脑地念起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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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四十四次日落    责任编辑: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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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 名: * Oi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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