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夏天的某一个晚上,阳湖县江圩人民公社的党委办公室里,正在举行党委会,研究布置今年普通高校招生生源的推荐工作。会上公社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董绍明正极力推荐着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原“反到底”总司令黄志国的未来女婿李十寿。
这高校招生自1971年恢复以来,一改文革前的文化考试,为群众推荐,入学者必须是有三年基层经历的工农兵青年。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七二一”指示发挥的威力,他老人家认为这样做,打破了过去高校主要招收干部子弟的局面,会给工农子弟带来更多的上大学的机会。这一措施刚开始作用还可以,二年过后就变了味。原因是1966年以后,由于大学停止招生,所有干部子弟也都去做了工、农、兵,因此也都具备了工农兵大学生的资格。从而使这每年的高校生源的推荐工作成了各级领导干部角力的场所。
董绍明书记推荐的这李十寿真的是县委书记黄志国未来的女婿吗?不是,更不是什么亲戚。不仅和县委黄书记没有任何关系,就和董绍明本人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这话只能这样说,在这个世上其实就没有李十寿这个人。哪来的什么关系啊?没有这个人,怎么又推荐这什么黄十寿的上大学呢?提起这事董绍明书记才真是懊糟透顶了。
董书记未出道时,参加红卫兵大串联,认识了一个乡下中学的一个女生,两人情投意合。但董书记家中已被父母许下了一门娃娃亲,回家想退掉,父母和他闹得请死上吊的,董绍明无奈只好听父母之言,娶了已定娃娃亲的女孩。那情投意合的女孩随后嫁给了部队的一个排长。但这女孩一直和董绍明没断往来。随着董书记出道,夺得江圩公社领导权后,董绍明通过自己的老上司,原阳湖县“反到底”总司令,现任县委书记、革委主任黄志国,把这个心上人调到自己的麾下做了妇联主任。两人朝朝相随日日苟且,虽有人察觉,但却也无人敢议论。这样的来往对董绍明来说,不失为一件美事。
两月头一天中午二人又在苟且,初夏季节热浪袭人,窗户未关只拉了窗帘。未想到两人正热乎时,突见两道闪光灯亮传来了咔嚓声,他俩知道坏事了。待他俩整理好行头再出门时,窗外已无人影。
这事后,董绍明终日惶恐,度日如年。害怕哪一天出来什么事叫他难以应付。他知道自己根正苗红,目前虽然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但政敌间在互相条件相同时,整倒对手手段往往是通过这男女关系。他和妇联主任之间,一个是家有妻室,一个是有夫之妇,且妇联主任又是个军婚。特别是军婚这一条整倒自己如探囊取物,使得董绍明整天茶饭难下.....
五天前,他在县刚开完75年高校招生推荐动员会回来,秘书为他送来一封信。说,这封信没贴邮票,放在党委办的桌子上,写的董书记的名字.董绍明刚一触摸信封,就知道问题来了.因为信封内明显有相片的感觉.他慌忙到自己的办公室内,关好门窗,打开灯小心地拆开了那封使他胆寒的信.
拆开的信里面自然地散落下两张董绍明和妇女主任光腚苟且的照片而且是彩照,并附有一封不长的信:“董大书记,相信你对相片上正在做事的两个人一定感兴趣,你要是愿意,请你今天晚上八点半到公社南面的小树林里有人和你见一面,有事谈.不过请你千万不要做手脚,我已把此相片洗印多张,用信封好,放在多个朋友处.一旦你对我有所行动,他们会将此信寄出,有县委的、省委的、还有部队的.....。”
问题早点出来也好,省得整天提心掉胆的。自然这位老兄,这么长的时间才露面,而且直接写信找我,说明他未将事情擞露出去,说明他有事要求我,更说明我董绍明目前还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董绍明心里这样想。吃过晚饭,他就轻装一人,向公社南面的小树林漫步走去。
小树林,离公社大门不远,只有四百米不到。借着月光,董绍明十多分钟就到了。远远望去,有一个黑阴在朝自己走来。近前一看,董绍明发现原来是一个熟人。是公社小教主任的儿子李士涛。这李士涛今年二十三、四岁,也参加过红卫兵组织。和董绍明的“反到底”不是一派,参加的是“井岗山”。井岗山在阳湖的势力被现任的县委书记黄志国为首的“反到底”击溃后,就土崩解了。这李士涛也从那时回到了家乡。
“哎!是你这位仁兄啊!有什么事要我办的你就说嘛,何必采取那样的手法弄我难看呢?”董绍明首先说。
李士涛笑着说:“你们‘反到底’在阳湖县上上下下都掌了权,我一个被你们整败了的小造反派,去找你这个风头正旺的公社书记,你能睬我吗?恐怕还未进门被你手下人轰走了。不来点动作,你能接见我这个捣蛋货吗?”
提起捣蛋货,董绍明想起了前年“井岗山”被整垮不久,李士涛回到了江圩。串通好过去的小伙伴,谋划起夺他们所在圩南大队的领导权的事。此时从中央到地方已不准许再进行所谓夺权的活动。在董绍明的授意下圩南大队大队长将为首的李士涛捆绑到了公社。当时董绍明指着被捆绑的李士涛说“你这漂料到哪儿都是个捣蛋的货”。后送到公社治安股关了起来。不是李士涛的父亲,小教股长李波,求哥哥拜奶奶的到处请人说话,并写下了不再闹事的保证书,还不知要被关多少天呢!
“ 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在治安股又未伤着你什么皮毛。你是不是因这事来报复我的吧?”听董绍明这一问李士涛立即回答“不!我才不去计叫那件事呢!”听这话董绍明立即说:“那你是要钱还是想做个小干部?如果你要想干,我把上次绑你的那个大队长给下了,给你当怎么样?”李士涛说:“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吧?给钱或给我提个小干部,以后还得在你一亩三分地上混,等这事过后你什么时候想治办我就什么时候治办我,对不?”董绍明疑惑了“你一不为报复,二不想钱,三不想当干部,你到底想干啥?”李士涛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但很坚决地说:“我要你推荐我去上大学!”
董绍明听他这一说,顿时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你,你....你这不是在要我的命吗?”
“我不要你的命,我就是要你推荐我去上大学!我知道今年我们公社的名额就三个。一个是给某副县长的儿子的,一个是给某局长的女儿的,还有一个留给你妹妹的,对不?我爸去年找你了,想给我报个名,手里拿着五百块钱送你,你理都未理他。他官是小了点,但你名都不给我报,是不是有点太不仗义了?到最后弄你弟弟走了。今年又准备弄你妹妹走,这大学也不能老给你一家上吧?今年你推荐别人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妹妹的那个名额,而且是要定了!”李士涛象火炮一样向董绍明攻击着。
“就凭你在你们圩南大队的人缘,谁能推荐你啊?”董绍明小声地说。
“我人缘是不太好,从小就偷偷摸摸、打架斗欧,长大了又想夺大队长的权,是没有人想推荐我。但我手里有你那点把柄,有你做后台,我还怕啥?人家不是我们公社的人,你都能用我们公社的名额送他上大学,何况我是一个地道的本乡本土的人?更何况你送我上大学,你的乌纱帽可以无忧地戴下去,更没有牢狱之灾!”李士涛这一番话象刀子一样直插董绍明的心窝。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无知和荒唐,把和自己相好的妇女主任带在身边,才惹下这即将到来的塌天大祸!
董绍明以商议地口吻说“兄弟,这事能不能......”
“这事没有商议的余地,以我说了为算。你要没法操作这事,可以叫我爸明天去你办公室去找你,和你一起商量着办。也许他能帮你把这事参谋好!”李士涛态度似乎缓和了点,但这种缓和对董绍明来说更加的难受。李士涛分明已经进入了下一道操着程序,根本不容得他董绍明商量。听了李士涛的最后一句董绍明忙说:“不,不,不,我到他的办公室....”。未等其说完李士涛已消失在夜色中,董绍明却无声地滩到在地上。
小教股长、李士涛的老爸李波的办公室里,今天打扫得特别于净。这位一辈子小心谨慎的人物,为了儿子的前途,不得不走了一招险棋。就是叫儿子拿着相机跟踪董绍明的情妇,没想到很快就有所斩获。如今,这江圩人民公社的太上皇尽然捏在他父子手中,有生以来感到治人于脚下的畅快。
他这儿子李士涛,未生下来就是他心头的一块病。如今二十几岁了,还麻烦不断,想起来真的好闹心。
李波结婚后,先生两个女儿,存活了一个夭折了一个。第三胎生下来是个儿子,李波高兴得要命,没想到得了个“七朝疯”,也夭折了。李波看看自己三十多岁了,膝下无子,很是着急,到处求神拜佛。不久老婆又怀孕了,为了存得住,李波请教了乡间的某大仙(诬婆)。大仙说,你家的老婆品性软弱,所以你孩子在未生下来之前就被小鬼叮上了。那鬼魂就吸附在胎儿的体上,出生后就会很快夭折。李波花了自己两月的工资向诬师讨了一个仙招。这个仙招就是在孩子出生第一声啼哭后,他妈就要在孩子身上咬块肉下来,并立即吃掉。这样吸附在孩子身上的鬼魂才能被吓跑。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和李家香火,李士涛刚出时,右手的无名指就被他妈咬下吃了。
娇生的孩子大多惯养。由于过份溺爱,李士涛稍懂事就是有名的捣蛋货。七岁时,看了电影《小兵张嘎》,看嘎子用草捆塞人家的烟囱,他也学着塞。为塞烟囱,爬邻居江大爷家的房子。被江大爷赶走后,回来就把老江的柴火堆给点火烧了。不是乡亲们救火及时,老江家的房子也没了。十一岁月时因偷人家的西瓜被抓着,挨瓜主打了一巴撑。不久就将人家的瓜秧全拉了。是李波花了一个月的工资赔了人家,并说了好多好话才了了事。十五岁时因猥亵女同学,被学校几乎开除,不是他放下这个小教股长的薄面向女生的家长下了一跪,事情差点没法收拾。
文革开始时,李士涛正值初中要毕业。捣蛋成性的李士涛那能放弃这个胡闹机会?串联武斗夺权打砸抢上串下跳也曾风光过一阵子。可惜,自从阳湖的造反派被“反到底”总司令黄志国统一以后,李士涛所参加的“井岗山”也就风光不在。回到家乡后,密谋夺权,又遭现在的公社书记董绍明算计,被公社的治安股关了两天。
眼看儿子声名狼藉,走投无路,李波真的为儿子着急。儿子这样混下去,将来必成人碴子。去年高招推荐开始时,李波想花点钱,那怕是多花点,能利用自己在文教战线多年的关系,为儿子钻这个上大学这个路子。未曾想现任公社书记董绍明就不买这个账,最后名字都未给报,弄得自己灰溜溜的。
受董绍明冷遇后,李波并未灰心,经过长期观察终于发现了董绍明的死穴。这就是这董绍明和公社妇联主任有染,而且这妇联主任是军婚。发现这个秘密后,他立即和儿子李士涛研究,买了照相机......
“ 啪,啪!”有了敲门声,李波估计是董绍明来了。李波不失礼节地前去开门,小声说:“李书记,您来了!”
“未想到啊,我董某天不怕地不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今为这点小事,却捏在你李股长的爷父子手里。”董绍明无奈地对李波说。
“哪里,哪里!是我那犬子不知好歹,在你董书记头上动了土,真是得罪得罪,还望董书记海涵呵。”李波寒喧着。
“你别客气了,事走到这一步算我董某倒霉,求你也没用。你爷俩自下得了这样的狠招,说明是蓄谋已久的,真是佩服佩服。不过令郎在本公社的声名,我怕是难以.....”董绍明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让步的姿态,但对李士涛能否通过地方群众这一关表示怀疑。
李波说:“这正是我要找董书记您来商量的主要原因。”接着又说:“我想这事要通过县委的黄书记才成,只有通过他,先给各位公社党委打招呼,就说我家犬子是他的亲戚,这样在公社党委的会上,才能先通过。”
“这不是有意出我的丑吗?黄书记知道这事还不剋死我啊?”听董绍明这一说,李波马上说:“我已经了解过了,凭你和黄书记的那层关系,相信黄书记一定会从中周全的。”
李波又说“这基层推荐还应放在我们的圩南大队。”听这话,董绍明笑着说,“就凭你儿子那声名,你认为能通得过吗?”
李波说“李士涛既然是黄书记的亲戚就不是我儿子了,推荐时他也就不应再叫李士涛了。又为啥不能把他放在圩南大队呢进行推荐呢?自然不叫李士涛我想就一定能够通得过!”
董绍明很不理解地说:“不叫李士涛,那他叫什么?这名字改了,将来的户口怎么迁?”
李波笑着说“这事我早就策划好了。”李波接着在纸上写了“李士涛—李十寿—李士涛”九个字。接着说:“我家儿子叫李士涛,作为县委黄书记的亲戚他就变成了李十寿了,被党委研究的,给我们圩南大队群众推荐的也应该是李十寿。当然了在推荐的表格上犬子的相片也应稍加打扮,弄得似像非像一点。上报材料时,只要在十字下面加一横,寿字左边加三点,则又变为我的儿子李士涛了。最后大学录取的也是李士涛,到公安局迁移户口时名字也是李士涛。不知我这样的策划董书记看可行不?”
听李波这一说董绍明才知道他真正遇到高人了。感叹李波父子筹划的周全,觉得自己败在此人手下并不冤枉,自己自愧不如。董绍明知道事到如今说孬话也没用,就说:“此事就这么定了,待我去县里向黄书记汇报后给你答复。”
在县委黄书记的办公室里,董绍明详细地向黄书记汇报了自己近期遇到的麻烦,以应对此事自己的处理方案(就是李波提出的方案)。黄书记严厉地批评了董绍明在男女作风上所犯的错误。监于问题还没有扩大范围,为了保住董绍明这个黑干将,决定调走江圩公社妇联主任,另行安排工作。同意董绍明对李士涛推荐上大学一事的处理方案,占用的内定名额当然是董绍明妹妹的。并当董绍明的面给三圩公社各党委委拨了电话,说自己的一个亲戚今年的高招中将在江圩公社参加推荐,请予以照顾。同时给江圩公社圩南大队今冬多列了两万斤救济粮和一万元的救济款计划。
董绍明回江圩后立即召开了公社党委会,李士涛以李十寿和县委黄书记未来女婿的身份参加了本年度高招的推荐。党委会上李十寿在极高的赞誉中通过了推荐。在基层推荐中董绍明亲自带队,代表县委送去冬天给圩南大队救济粮和救济款的安排计划,比往年整整多出了一倍。推荐李十寿上大学的事在一遍掌声中获得通过。
推荐材料送出时,李十寿当然改成了李士涛。不过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李波直接从县文教局拿的,没有通过邮局寄到圩南大队。直到第二年圩南大队才有人知道李士涛上了大学。
后记:
李士涛上大学后,其父李波被提拨为江圩公社副书记,在董绍明的安排下,李士涛上学及寒暑假均由公社212北京吉普接送。1976年董绍明的妹妹也在江圩公社的群众推荐下上了大学。1978年揭批“三种人”时,董绍明下了台,书记由李波接任。李士涛毕业后分配在阳湖县一个施工单位工作,不知为什么和一个很丑陋的女人结了婚,这个女人也姓黄。
有人说,这个丑陋的女人就是黄书记的女儿。也有人说,黄书记本身就没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