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很多人的心里,外婆是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慈爱的样子让人倍感温馨。而我的外婆在我的脑海里却是个严厉的人,有时甚至让我害怕从而不敢亲近,远远地躲着。
外婆是洋河镇人,那个地方盛产酒,和我家相距七公里。我记不得去过外婆家多少次了,只记得她家门口有条路,路上有好多车跑来跑去,速度很快,有一种车看起来很小(我们方言叫趴地蛄),比拖拉机小多了。那条路我后来知道叫徐淮路,也叫325省道。虽然我不记得去外婆家的情景,外婆去我家的情景我却记得很清楚,尽管我那时很小,小到还没有上学堂读书。
某次外婆在我家,我搬了腾椅自己爬了上去像模像样地坐着。外婆把拐杖朝我一指,眼睛一瞪,一句话没说,却把我吓得魂都丢了。我麻利地爬下腾椅,看着外婆稳当地坐上去,对我说:“这腾椅是你坐的吗?”我心里在嘀咕,我怎么就不能坐了,你不来我家的时候,我天天坐呢。可是嘀咕归嘀咕,嘴上却不敢有半句不敬,我知道外婆的拐杖不是吃素的。
吃饭的时候,外婆慢条斯理地吃着,我顾不上什么家教,筷子翻来翻去。吃着吃着,外婆放下筷子,看着我说:“你一连夹了七次菜,才吃了一口饭,太不像话了!”我讪讪地放下筷子,看着我妈。平时宠爱我的妈竟然不帮我说话,我心里憋屈地都快哭了,一顿饭就这么吃得没滋没味。
有次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因为和小伙伴疯玩,离家有点远,妈妈喊我吃饭的声音我没听见。等我回家,家里锅都刷了,我向妈妈喊:“快拿饼给我吃,我都饿死了。”等我喊完,发现外婆正瞪着我呢,马上感觉事情不妙。果然外婆对我妈妈说:“你家的棍子留着是干什么用的?”我妈多聪明呀,马上拎着一根棍子向我走来,眼里示意我赶紧跑。我一遛烟跑得远远的,到奶奶家将就填了下肚子。
外婆有时也有和蔼的时候,让我心里稍微暖和一下,有时甚至还有点小得意。比如我家黄牛的身上有好多苍蝇和牛虻,我喜欢逮这些可恶的家伙,特别喜欢逮黑亮的牛虻。这时候外婆不嫌我淘气,她说:“牛是好人呐,不能遭罪。”她坐在腾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逮牛虻,当我一拍一个准时,她就夸我:“嗯,你以后能做会计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后能做会计,会计又是做什么的,不过看外婆的脸色,反正不会是坏事,于是心里就乐滋滋的。
外婆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讲日本鬼子的故事(抗日战争时期洋河镇有日军驻守)。“鬼子坏呀,”外婆说,“我们村的陈大毛,鬼子到他家拉那头大肥猪,他不让,鬼子一刺刀刺中他的大腿,后来他的腿走路就不利索了。”有时候我问外公的事,外婆的脸色就黯淡了下来,默默不说话。后来我妈告诉我,外公在60年代大饥荒的时候因为饿,脑子就不好使了,经常犯糊涂。有的时候疯起来能把全家的口粮(按人口分配的玉米糊糊和玉米团子)吃光,这么折腾没多久就去世了。
外婆的命也苦呀,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能够体会到她受煎熬的滋味。在她严厉的背后,一定有着无比巨大的悲痛,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有着慈祥,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没等我完全琢磨透,外婆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了。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去,在那之前我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她了,所以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是模糊而又清晰的。
在某个时候,干瘦的外婆就坐在那把老式腾椅上,穿着对襟小褂,微微摇晃着三寸金莲,似乎惬意地盯着我,又似乎只是盯着前方某个方向,沧桑的脸庞有着某种满足。她在眺望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这一切我已经无从知晓,因为这样的情景只是在我的脑海里掠过,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出现过。
通联: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屠园乡宋坝村谢庄组谢庆富 邮编:223800。邮箱:xieqingfu@12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