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有一条河沿着山脚蜿蜒而过,河水撞击着岩石翻腾起白浪。山崖对面是苍劲的群山,靠近山崖顶部的岩石缝隙间,有一处隐蔽的巢穴,这是它出生的地方,
妈妈说:“你是雄鹰,你属于天空,你要飞翔。”
看着妈妈站在岩石上震动双翅,轻盈的腾起,在山崖下的山谷间飞翔,悠闲地在空中舒展着身姿,眼看就要触及树梢时只是轻轻的展动一下翅膀,就改变了方向,继续自由的在空中滑动,它觉得既神奇,又向往。
妈妈说:“儿子啊,去飞吧!”
它紧张的脸都红了,心在腔子里噗通噗通的跳,稚嫩的脚爪紧紧抓住岩石。
妈妈说:“别怕,你是雄鹰啊!”说着翅膀轻轻的一扫,把它扫落入悬崖。
山风在耳边呼呼的叫嚣,身体如落叶般往下坠落,它睁开眼睛,看到山崖上的妈妈越来越远,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坠下去就要粉身碎骨了!慌乱中,它拍动起了翅膀。咦!奇怪,下坠停止了!它更快的拍了起来,上升的风托着它慌慌张张的飞回到妈妈身边。
一天天,它一次次的跳落悬崖,一次次振动着翅膀、、、、、、终于,它可以和妈妈并肩飞上蓝天了。
猛禽的血在它血管里活泼的奔流,它是不安分的。告别了妈妈,飞过了无数座山,飞过了无数条河,他不知疲倦的飞行在茫茫苍穹下的每一个角落。
它长成了一只年轻的雄鹰,黄色的眼球明亮、机警,眼眶上有漂亮的白色眉斑,从头部到前体毛色灰黑,闪着丝一样的光泽,而下体则是干净的白色。胸廓宽阔。双腿有力,脚爪锋利如刀,它的翅膀硕大无朋,在空中展开可以挡住太阳的光芒,将大片的山河、树林遮蔽在阴影之下。
它是高傲的。它选择了高处也同时选择了寒冷和孤独。独自盘旋在自己的境界里,不论是热血沸腾还是全身僵硬,从不与俗鸟为伍,甚至与同类也很少来往。它傲然徜徉于天际,守护着猛禽之王光荣的声誉,甚至让它的敌人也敬若神明。
它是执着的。自由的飞翔在天海之际,渴望更高更远是永无更改的追求。它不懈的凌空振动着翅膀,夹着长风呼啸着搏击长空,或是在空中孤傲的静静滑行。它飞过去,没有痕迹,天空又凝结成洁净的蔚蓝。
它是勇敢的。从不躲避酷暑严寒,在狂风暴雨中无畏的穿行。它曾与荒原上的霸主---狼争食,凭借着闪电的速度,无穷的精力与力量,以及挟风带霜的肃杀之气,逼退野狼,让那些坏家伙们闻风丧胆。
它是一只不容侵犯的雄鹰,飞翔在深不可测的悬崖下,飞翔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张扬着它猛禽之王的勃勃生命力,展示着它的骄傲与不羁。
那年,它40岁,生命向它提出了严峻的话题。
它的喙变得又长又弯,几乎触到胸口,严重阻碍进食。它的脚爪弯曲变钝,无法插入猎物的身体和抓起猎物。另外,由于羽毛长的又浓又厚,翅膀变得很沉重,使得飞行十分吃力。它只有两种选择:等死,或经过一个十分残酷的更新过程。
它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有熟悉的悬崖峭壁,其他动物上不去。另外儿时的巢穴中积聚了一些雨水,可用来维持生命,它要在这里呆上一百多天。
首先,它将弯如镰刀的喙向着岩石又摔又磨,直到老化的喙连皮带肉从头上掉下来,然后静静等待新的喙长出来。再用新喙一个一个将趾甲从脚上拔下来,疼痛痛彻心脾。等待新趾甲长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它用喙将旧的羽毛都薅下来,然后静等着新羽毛长出来。
它冒着疼死、饿死的危险,毫不犹豫的改造自己,重塑自己,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一个死而复生的过程。五个月后,伤口愈合了,脚爪像以前一样健壮锋利,它离开山崖,又开始在天空翱翔。它只属于天空。
时间缓缓的向前流去,它快要七十岁了。岁月的凄风苦雨几乎榨干了原本丰满的肌肉,它已经形销骨立,瘦的不成样子了。夜间冰冷的露水濡湿了早已不丰满的羽毛,羽毛塌下,更显得瘦骨嶙峋。它苍老的脚爪抓着脚下的石阶,支起干瘦的肩,像一截老树桩那样蹲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这时,有只狐狸穿过被山影覆盖的灌木丛匆匆走来,这是一只老狐狸,它已饱经风霜,挨过同伴的利齿,挨过猎人的猎叉,狐狸深深惧怕的还是鹰的利爪。那一年它五岁,正和年轻的妻子在开阔的草原上戏耍,猛地,一股疾风夹着杀气从天而将,它跑脱了,眼见着一只鹰的利爪像刀子一样插进了妻子的后臀,妻子疼得跌坐在地上,回过头去想撕咬屁股上的鹰爪,瞬时,另一只鹰爪抓住了妻子的头,利爪插进了她的双眼,然后那只鹰提起猎物飞向天空。狐狸眼睁睁看着妻子在空中就被撕成两半!这恐怖惨烈的一幕深深留在了记忆里。
如今冤家路窄,朦胧中那桩老树根复活了,变成了可怕的鹰!狐狸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辨别方向,就向眼前的开阔地跑去。
它发现了这只狐狸,心里犹豫了一下,扑还是不扑?这些年狐狸很少了,上一次扑抓狐狸还是在三十年前。猎杀这样大型猎物不是一件易事,身手笨拙可能会搭上性命。
当它看到狐狸吓成这个样,竟然不逃往灌木丛而跑向开阔地,它血管内猛禽的血又沸腾了,振起翅膀追上去。
狐狸已完全暴露在旷野上,它果断的压低翅膀,猛一转身,从高空直冲下去。猎猎长风在耳边暄叫,灌木丛在它腹下急速掠过,它又找到了扑捉猎物的快感。它两眼紧紧盯着狐狸火红的脊背,这一扑要快、要准。近点,再近点,好!它伸出利爪,抓向狐狸。
咦?怎么回事?这志在必得的一抓竟然没有抓住要害,只是将狐狸臀后的皮毛抓下两条,留下两道不大的伤口。那畜生竟然比它的速度快!
一扑不中,它迅速的收回脚爪,向高处飞去。只要着了地,就好比沙滩上的船,很难再飞起。
狐狸万分惊讶,鹰的一抓竟然不太疼,好像轻轻拉了拉皮毛,感觉好像还有点温柔。鹰的世界是没有温柔可言的,这只鹰是想和我玩猫捉老鼠!抬头看去,鹰已经拉起,紧追着自己在天空盘旋,它确认自己猜的没有错。一瞥间,左边不远处就是自己刚刚经过的灌木丛,嘿!往那儿跑啊,我有救了!于是鹰在空中看到狐狸抬了下头,三角脸上像是有一抹嘲讽的微笑。
鹰紧跟着狐狸在空中盘旋,寻找第二次攻击的机会。只见狐狸向左一转,向灌木丛跑去。鹰摆动翅膀,随即左转,不知怎么差点失去平衡,踉跄一下,再看狐狸,几个起落,已经钻进灌木丛,消失不见了!
在随后的几秒钟,鹰呆若木鸡。巨大的羞耻感和罪恶感深深地刺痛了它的心,有生以来,它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深痛的厌恶。如果再年青几年,他就可以漂亮的完成这次捕猎,干净利落的把那畜生撕成两半,而不让猛禽之王的荣誉蒙羞。只可惜想归想,年青不会再来。它明白自己真的老了,已没有那种摧枯拉朽、挟雷掣电的速度与力量了。
“让那畜生嘲笑,我还是一只鹰吗!”
黎明前的天空静悄悄,群山草原也是静悄悄。它失魂落魄的在天空游荡,循着天边刚刚露出的鱼肚白向山崖飞去。它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重生。它在空中盘旋着,看着那钢灰色的岩石,看见了那个岩石缝隙中的巢穴,看见谷底黑黝黝的山林,深邃,神秘,充满着原始的野性、、、、、、、
一声凄厉的鹰唳,清越,苍凉,仿佛带着血丝。只见它鸣叫着煽动双翅笔直的向高处飞去,然后疾速转身,箭一样向山崖冲去,将头狠狠地撞向岩石。它清清楚楚听到了头骨的破碎声。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挂在山崖上,雄鹰的血在晨曦里迸溅,滚烫,妖红,像摇落了千年的花殇。它的躯体向悬崖下坠落,坠入温暖、神秘的黑暗,躯壳中还剩下的一丝幽魂脱离出来向上升起,飞向高远的天空,去拥抱灿烂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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