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六月,我们姐妹三人去祭扫父母的陵墓,此时夏天已进驻陵园,青翠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曳着,沙沙作响,阳光洒下,色彩斑驳。阳光下的墓园温馨而宁静。父母的墓地在朝向东南的缓坡上,高高的石碑竖立在墓前,守护者一对矢志不渝、死后还愿相守的老夫妻,平凡的、安静的相依相伴,一如他们生前。
下山的路上,一座坟陵引起我们的注意。不大的坟靠在小路的右边,两棵樱桃树植在坟的两旁,几颗鲜红的果在绿叶间闪现,小坟前竖着一块石碑,倚着碑,地上靠着几个塑料玩具——奥特曼几兄弟。碑文写道:人生百年 难忘新新 我蹲下,挪开奥特曼,碑底还有一行鲜红的字:妈妈永远爱你 伸手摸摸,字凹进,用红油漆填过,显然是新近填的,笔画拐角处未干,如绽开的伤口渗出的血。
我转过去看碑后面,死者生卒年代1994——2000 活了六年,死于交通事故。
六岁的孩子早早夭折,而立碑人是“妈妈永远爱你”没有爸爸!这样想着,心里很不平静,仿佛这位母亲的哀伤传递到我的体内,要由我来担当。我仿佛看到一双少妇的眼睛,泪水在眼眶里蓄积,满满的,顺眼角流下,源源不断。
年轻时,我女儿还小,我带着她在偏僻的山区工作,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呼啸的风夹缠着树梢吼吼作响,害怕不停歇的雷雨声,害怕敲门声和狗吠……那时我都要抱起熟睡的女儿壮胆。现在这位母亲——你,和我那时相仿的年岁吧?你比我害怕和忧伤的事情会更多。我和女儿仍然生活在一起,你的孩子却远行了。
每个孩子给父母带来的欢乐都是无价的,都是永恒和真实的。你现在回想起和孩子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否仍能感受到那份从心底涌出的温柔?那是一种能融化岩石和钢铁的温柔。你快乐的看着你的孩子,真心的感谢上天赐予你这个美丽的小精灵。随着孩子长大,你渐渐淡忘了曾经的伤痛,变得宁静,温柔,慈爱,善良。你看着他在学步车里学走路,看着他的身影在家里冲来撞去,他好奇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然后亲一下。他处处跟着你,哪怕你去卫生间,他都会重重的拍打着门,确认你是不是在里面。
他清清楚楚喊出“妈妈”那一刻,他的小手环抱住你脖子的那一刻,你是不是像被雷击中了一般、被心中涌出的幸福压得窒息?一股暖暖的暖流,轻缓的流遍全身?
你亲吻着孩子时,感到无以言表的世上最大的享受,像干渴的人扑向清泉,吻也吻不够。孩子在你眼前嬉戏,你瞬时抛开了身上的烦恼,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孩子一起跑,一起跳,玩的心花怒放,欢天喜地。再甜美的歌喉,再高明的琴师都不能让你如此陶醉。这是一种真真切切、扎扎实实的幸福。
不知孩子是在什么情况下离开的。看到他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床上,那么的单薄和可怜,你抱起即将离你而去的孩子,你没有任何顾忌的放声哭了,你悲伤,自责,恨做妈妈的救不了孩子,你疯狂的喊着“天啊!天啊!”声音是那样的凄厉和无助,又是那样的震撼。你的天塌下来了,你终于崩溃了。
孩子走了,永远的走了。他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去。这所有的伤与痛,所有的绝望与恐惧,都是你一个人承受的吗?真想抱住疯狂的你,拥你入怀,把你的所有痛苦都吸附到我的身上,我们共同以泪抚痛,倾我所有给你同情和安慰。然后试着告诉你生命中有着不同的悲苦和喜悦,我们必须面对。
这样撕心裂肺的痛你坚强的熬过来了。在节日,在夜晚情绪最脆弱的时候,在取得成绩和失落的时候,或者在不一定什么时候,你都要想起你的孩子。于是你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写下“妈妈永远爱你”
以前看过一篇评论,说颜真卿写的《祭侄稿》字含血泪,说书法家心境和艺境相合之时惊心动魄。墓碑上这句“妈妈永远爱你”它悲呛幽怨的力量也足以把人打倒。它是这位母亲滴着血、流着泪一笔一笔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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