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和傍晚,我都要路过一片草地。
我所路过的这片草地,由一片让寒冬冷风削瘦了的枯草组成,不大一点儿的面积。草地临路的一边长着两棵冬青树,冬青树的对面有一个不大的竹林,竹林后掩映着一排崭新的楼房。
草地默然且单调地存在着,大约已有几年的光阴。而我迷惘又缓慢地每日路过它的身旁,仅仅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的时间中,我遇到过很多的人,看到过很多的事,听到过很多的声音,感受到过很多的高尚和低下、卑微与肮脏、光明或阴暗。
例如有一天清晨,当我如往常一样路过草地边上时,看到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她牵着一条名贵的纯种松狮犬,正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走动,表情愁苦而孤独。
看到她的模样,我停下脚步,隔着大约 5米 远的距离与她搭话,说:“早上好,女士。你好像遇到了比较烦心的事,以致使你愁眉不展,内心苦闷。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能告诉我吗?或许我能帮你的忙!”
听到我的问话,贵妇人刚开始大约是惊讶,而后是不宵一顾,甚至开始怀疑我的好意,只见她抬起散发着幽香的头颅,闪动起毫无生机的眼睛打量着我,一言未发。
我想,大约是我的冒失吓着了她,或者是她在本能地守护着自己,如电视剧上所说的那样,坚决不与陌生人说话?想到这里,我尽量再把声音放得轻柔一些,说:“其实呢,我也别无他意,就是看到你好象遇到了不顺心的事,随便问一下而已。你可以告诉我一些,我或许能帮你忙。”末了,怕她继续怀疑我的好意,我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说:“我不是坏人!”
事实上我最后补充的这句话,极其没有水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坏蛋会说自己是一个坏蛋,他们往往都说自己是一名好人。这个道理,只要不是头脑有问题的人都懂。
这次,贵妇人大约是消除了疑虑,我分明看到她开始说话了。她张开鲜红的樱桃小嘴,回答我说:“谢谢。我在遛狗。”她顿了一下,大概是在快速地思考问题,接着说:“我很好,不需要帮忙。”
鬼才相信她很好。与狗为伴,愁苦的表情,毫无生机的眼睛,这一切都充分显示出她内心的空虚与孤独。过了这片草地,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尽管出于好意,但事实上我能帮她什么忙呢?她或许现在正在独守寂寞的空闺,或许正在被感情所纠葛,或许是一个被大款所包养的二奶正在为自己的青春忧伤……无论哪一种,我都帮不上忙。在她的眼中,暂时能帮得上忙的也许就是这片草地了。
又如另一天清晨,当我如往常一样路过草地边上时,遇到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他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扎着一根黑腰带,上面千疮百孔。一头杂乱肮脏的头发,满嘴长长的胡须,在草地上挥舞着又黑又脏的双手,正在跳一种不知名的舞蹈。
我好奇地停住脚步,和其他几个路人远远地观看他无人喝彩的“表演”。他旁若无人自顾跳着,象是一个无忧的孩子在玩一种开心的游戏。路人摇着头,面带简单的微笑陆续散去,只还有我静静地站在草地的边上,独自看着他跳舞。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累了,一下子便睡倒在草地上。趁着这个机会,我隔着大约 6米 远的距离大声与他搭话,说:“喂,你刚才跳的是什么舞蹈?”
他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怀疑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疑问。我一下子便读出了他的疑问,重复了一句,说:“我就是问你哪!你刚才跳的是什么舞蹈?”
“这个你都不懂?”他反问我道。
“不懂。”我摇摇头说。
“欢乐舞。你们城里人不懂!”他有些得意洋洋地回答我。
这个乞丐,真有趣。我忍不住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今天,还好?”我有意岔开话题。
“嗯。还不错。有一个好心人给了我50块钱。”
“是吗?”我未加思索随口问了一句,但马上又后悔了,觉得不该这样反问他。50块钱,对于一个乞丐来说,绝对是一个大数目。有了这50块钱,就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他有理由跳舞。
“当然。我不需要骗你!”他回答得很干脆,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下子无言再与他搭话。是的,对于这样一个乞丐而言,他永远不需要欺骗。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去请求别人的施舍,这需要勇气。这个跳欢乐舞的乞丐,竟然如此可悲又可爱。
还如一天傍晚,当我如往常一样路过草地边上时,遇到了一个年轻的抢劫犯。他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抵在我的后背,用低沉的嗓音恶狠狠地对我说:“不许喊!把钱给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刀和冰冷的声音,我吓出了一声冷汗,来不及转头看清他的面孔和衣着,就用颤抖着声音告诉他说:“我是一个穷光蛋,没有钱。”
“老实点儿!”他用刀抵了抵我的后背,说:“穷光蛋?哼,你骗谁啊?如果每个人都说他是穷光蛋,哪到底谁有钱啊?”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象不是太冰冷,甚至还带着点儿幽默。这个家伙真是奇怪,在这个世界上我确实是一个穷光蛋,身无分文,可怜兮兮地活着,可他却硬要说我欺骗了他,让我哭笑不得。
听到他的话,我慢慢镇定下来,不再紧张。我转过头,对他说:“要是不相信,你可以搜身。”这下,我看清楚了他的面孔。他看上去还算英俊,长着一张刀条脸,宽大的额头,高高的鼻梁,不大的眼睛中射出凶狠的光芒。
“行。”就一个字,说完便把左手伸进我的衣服口袋里。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他的眼神便逐渐开始失望起来,因为我的衣袋里空空如也。
“你的胆子真大,竟然公然抢劫。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低头看着他右手中的刀,问他说。
“不知道。”他回答倒也干脆,只是掩藏不住满脸的失望。
“我是警察。”我说这四个字时,故意压低了声音,怕吓着他。
但是,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吓着了他。只见他拿着刀迅速转身,慌不择路地斜穿过草地,向东北方向跑去。浅蓝色的夹克衫,被风拉起飘动,隐隐约约能听得到硬硬的声响。
我没有追赶他,也没有向110指挥中心报告,而是站在草地边上休息了一会儿,而后继续慢悠悠地走自己的路。
春天已经来临。春风吹起,谁也无法阻止这片草地开始变绿。因为工作变动等一些特殊的情况,我今后将不再每天路过它。这片草地,将依旧存在着,喧嚣或孤单,都已与我无关。但在别处,我还将可能继续遇到贵妇人、乞丐、抢劫犯或其他。
生存与生活,到底有多大差别呢?
2008年春 3月19日 夜12时于江苏宿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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