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是天主教培养神职人员的地方。法国作家雨果对修道院曾经这样评述过:“修道院是一种荒谬而又清净无垢,既引人误入歧途,却又劝人存心为善;既使
人愚昧,又使人虔诚;既使人备受苦难,又使人离苦得乐的地方。”
“修道院是一种矛盾。目的是幸福,方式是牺牲。修道院表现极端自私,而结果是极端的克己。”
这些评述是客观的,本质的,没有个人好恶的情感色彩。
戈尔太太早年就在修道院呆过,当时她才十七岁,正是女孩子的花季,并对人生充满幻想的年龄,然而她却去了修道院,把那颗跳动着青春火焰的心,禁锢在修道院的清规戒律中。
她的心清净了,净得不尘不染,人世间的名利情也渐渐地远她而去。她的心中只有天主耶和华。她更相信,只要听主的话,潜心修炼克己禁欲,就能去天国。
她不排斥其它宗教,更不歧视其它的宗教徒,这也许就是她长期极端克己,存心为善的结果。因此,西思要把异教徒带回庄园时,她并没有持反对态度。说实在的,在她的内心深处同样存在一种好奇。也正是这种克己和好奇,成为酿成戈尔庄园悲剧的根源。
杜卡因随着艾盖尔走进了戈尔庄园。这是一个偌大的庄园,杜卡因看了真有些惊叹不已。庄园的背后不远处有座山,山虽不险倒也峰峦迭嶂。顺着山势蜿蜒地挂下一条河,跌跌撞撞地从庄园的左侧流过,这就是西思小姐清晨常去散步的地方。关于这条河,前文已有描写这里就不再赘述。
庄园的前大门是欧式的拱形门,大门两边矗立着四根光滑的、闪着极为柔和色泽的大理石柱,柱的上方是硕大的三角形雕饰物。门前是绿茵茵的草坪,草坪虽然不大,但修剪平展,犹如一块翠绿色的地毯。草坪的中央是三米高的哥伦布半身塑像,像的右侧是喷泉,左侧是一座平顶式的、由大理石砌成的凉亭。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座雄伟的古堡式的建筑,这是戈尔会客的地方。如果遇上喜庆的日子,需要搞宴会、舞会的也在这里举行。穿过客厅向左拐是家属住宅。石墙红瓦,一色两层洋楼,设计精巧别致,每座楼房的房檐和墙壁上都有花饰和浮雕,这些都是神话与现实,科学与幻想的完美结合。有些画面都充满了十八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上层社会的生活情调。那一座座精致的雕像更焕发出裸体美的光彩。客厅右侧的建筑却另有特色,那就是大而散,粗而陋,因为这里是储藏杂物、加工粮食和居住奴隶的地方。
再往后面去,就紧挨着山脚,那是遛马场和花园,这里有山有水,有亭有榭,绿树成荫,花草遍地,是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戈尔庄园不仅占地宽阔,在建筑上也是古今艺术的结合,在布局上,是以古堡式的客厅为中心向开辐射,疏密有致。
杜卡因这个渔家出身的巫术士,何曾见过这样气派的庄园。
艾盖尔把杜卡因领进拱形大门时,不住地展目四下观望,当他那两片厚嘴唇微微向两边拉开而阴阴一笑时,一个可恶的阴谋已在他那肮脏的头脑里酝酿成熟。
艾盖尔没敢冒然地把杜卡因带进客厅,而是叫姗蒂先去跟小姐、太太通报一声,其实西思与戈尔太太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杜卡因低着头,站在戈尔太太和西思小姐面前显得十分拘谨。
“你叫精灵?”戈尔太太眯着眼轻声慢语地问。
杜卡因仍低着头一言不发。艾盖尔以为他没听懂戈尔太太的话,又为他重复了一遍。杜卡因惶惶地说:“回太太、小姐,我叫杜卡因,不叫精灵。”
“听说你会巫术,是真的吗?”西思欠欠身说。
“不,我会医术。”杜卡因抬起头迅速地瞧西思一眼。
“好啊!那你就留在庄园,我倒要看看你的医术如何?”
杜卡因刚想说什么,戈尔太太却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说:“不可以,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国人留在庄园,这不是一件小事,这个家得由你的父亲当,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戈尔太太在庄园是除去每天做两次祷告是啥事都不管的人,今天却要当这个家,尽管西思撒娇撒痴,戈尔太太始终没松口。
艾盖尔见戈尔太太对杜卡因没兴趣,又露出了他那看家犬的嘴脸,他朝杜卡因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说:“快滚!”
杜卡因抬起头望望高贵而又阴冷的戈尔太太,冷冷一笑,心里说:“我会回来的。”不知出于何种动机,西思叫住了刚出门的艾盖尔,叫他把杜卡因带到海边的甘蔗园去。
艾盖尔带着杜卡因走后,有几个女奴把惊魂未定的亚得从地上扶起来,扯扯被鞭子打烂的衣服遮住乳房,又跟着大伙一起去砍甘蔗。
甘蔗林茫茫一片,像碧绿的海。这里的土地是海边的沙滩,是海造平原。因沙土里埋有许多的藻类和贝类的残骸,轻微生物分解后,重新合成复杂的有机物质,生物学家称之为“腐殖质”。它不仅含有植物需要的多种营养成份,还把松散的沙粒粘成团粒状,成为最适合甘蔗生长的,既有充足的营养又能通气透风的优质土壤,因此每棵甘蔗都长得又高又壮,砍起来很吃力。
亚得在这群奴隶中,年龄是最小的,身体又瘦又弱。刚才受了鞭挞和凌辱,皮肉疼痛不讲,神情也恍恍惚惚。刀砍下去没个准,不是偏就是高茬,这是监工们惩罚奴隶的最好把柄。
阿里戈不时回过头来关心地对亚得说:“歇会吧!我替你砍。”
亚得每次听到他这样的话,心中就会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暖流。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本不愿出远门,但她与阿里戈一样,经不起人贩子那张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嘴的劝说,更何况美洲的黄金诱惑了一代又一代的非洲人。现实的生活终于使她清醒了,远离亲人,在异地为奴,使她更加伤感惶恐,不知自己未来将命丧何时,身葬何地。在这充满血与泪的国度里,她亲眼看到的人与人之间除去赤裸裸的压迫,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旦听到有人说句带有相互关爱的人情话,她的内心该是多么激动啊!她最起码相信自己还是一个人,人与人之间还有“爱”这个字眼。
冰冷的世界在她的心中开始升温,海雾在她们眼前慢慢退去,看到的是太阳和蓝天。
亚得不时回过头去,用感激和欣赏的目光去看阿里戈。他们虽是邻村,但彼此并不认识,是共同的命运把他们牵到一起。他二十四五的年纪,壮壮实实,浓眉大眼,乌溜溜的皮肤。他叉开双脚,挥舞着弯镰,随着“喀嚓喀嚓”的声音,那又粗又壮的甘蔗一棵接一棵地倒下,转眼就是一大片。他的动作是那样干净利落,有强烈的节奏感,与其说他在田间劳动,倒不如说他是在做健美操。
亚得的体质太弱了,即使阿里戈替她代砍了许多,仍然远远地落在别人的后面,她怕艾盖尔来了再受责罚,心中发急,砍刀常失去方寸,一不小心把刀砍在自己的脚腕上,鲜血直流,她疼得“嗷嗷”直叫唤。奴隶们都围拢来,一看亚得满手都是血,一个个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里戈见大家都愣着,就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的遮阳布,撕成条替亚得包扎伤口。由于亚得怕罚心急,刀下得狠,伤是很重的,尽管阿里戈左一层右一层地包,仍血流不止。
艾盖尔带着杜卡因也在这时赶到了,他一看奴隶们没干活围成一圈,职业性的本能令他又举起手中的皮鞭,奴隶们吓得“嗷”的一声散了。
杜卡因见坐在地上哼声不止的正是早上被艾盖尔鞭挞的女奴,弟弟阿里戈正一条腿跪在地上给她包扎,也许是心慌,老显得笨手笨脚,血还不住往处渗,杜卡因知道她伤得不轻,就对艾盖尔说:“请用你的马把她送去医院。”
艾盖尔侧过头,斜视杜卡因一眼,冷笑笑说:“叫我送一个奴隶去医院?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还是我去吧!”阿里戈夺过艾盖尔手中的马缰绳,艾盖尔虽不情愿但被杜卡因挡住了。
阿里戈把亚得扶上马背,亚得在马背上疼得晃来晃去,如果再摔下来,就更惨了。
“上去,抱住她!”
杜卡因虽是巫术士,但对男女之间情感上的事他也是不外的,刚才阿里戈为亚得包扎伤口时,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无不在传递情感的信息,他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阿里戈跳上马,抱住亚得,马缰绳一勒,“驾”的一声,马便跑起来了。
“哎,我的马!”艾盖尔如梦初醒。
“快去吧!还等你付钱呢。”杜卡因半认真半戏弄地说。
艾盖尔望望甘蔗林,杜卡因明白他的心意就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老哥,这里有我呢!”
艾盖尔无奈,只好步着马的后尘跑了。
奴隶骑在马上跑在前面,头目徒步跑在后面,这是乾坤颠倒,空前绝后的,所以奴隶们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大家看到了吧!”杜卡因说。“艾盖尔是一只可以驯服的猎狗,不过弄不好他还会咬人的。现在你们都身陷异国他乡,作为人奴,这是一种耻辱。今后只要你们团结一心,他们就不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我们听你的!”
“今后我会让你们在这个庄园里堂堂正正地做人,愉愉快快地劳动,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报酬。”
“杜卡因万岁!”
奴隶们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畅,干起活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卖力。他们挥舞着那月牙形的刀正砍得起劲,不知是谁唱起了《思乡》这首歌,这支歌很有感染力,先是一个人唱,慢慢大家都跟着唱:
鸟儿在蓝天上自由地飞翔,
小草在陆地上茁壮成长。
擦擦朦胧的双眼,
却看不见我的家乡究竟在何方。
我多么想早日回到日夜思念的家乡,
那里有我年幼的伙伴,
还有年迈的爹娘。
唱着唱着,有些人竟停下手中的活,掩面唏嘘起来,还有的人大声疾呼:“我们不愿做奴隶!我们要自由!我们要回家!”
杜卡因一看人心在变,内心不是同情而是隐隐地产生了醋意。他们在思念家乡,可自己却是一名有家难归的逃犯,如果他要留在海地,占有戈尔庄园,利用巫术大捞一笔横财,这群奴隶就是他的基本力量,要是他们人心涣散,对他离心离德,他的计划就要大费周折。
“一定要稳住他们,我要成为他们心中一轮金灿灿的太阳。”于是杜卡因高声对大家说:“大家唱得好!家是要回的,仇也是要报的,钱也是要挣的,如不然,回家还有何光彩?现在我教大家唱一首歌。”
鸟儿断了翅膀就不能飞翔,
草儿离开土地就不能成长,
我们就是不一样。
月儿有圆有缺,
潮水有落有涨。
豺狼虎豹灭尽,
他乡也就变成了故乡。
大家正唱得起劲,有人赶着马车送饭来了,大家丢下手中的活,解下挂在腰间的饭瓤向车前跑去。赶车人打开饭桶的盖一瓤一瓤地分。
杜卡因近前一看,午饭竟是老菜煮稀粥,他皱皱眉头说:“他们给庄主干这样的重活,你就送这样的饭给他们吃?”
送饭的是位五十开外的印第安人,他用土著话对杜卡因说:“我的责任是送饭,别的我不管。”、
“我有一句话请你转告戈尔太太,不!西思小姐,从明天起对他们的生活能不能改善一下,哪怕把粥煮稠一点也好。”
“你是什么人?”
“我是自由人。”
“叫什么名字?”
“杜卡因。”
这个印第安人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把杜卡因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慢慢地取下头上红色的太阳帽,扇了扇,神态有点不屑一顾,然后用讥讽的口气说:“先生来头不小啊!可我怎么就没见过你呢?”
杜卡因用同样的口气说:“我是远客,今天刚到,忘了给你打招呼了,请先生见谅。”
“那好吧!”印第安人耸耸肩,戴上太阳帽。“我希望太太、小姐良心发现,改善他们的生活,不过今天的饭没有你的份,等着吃好的吧!再见远客先生。”
印第安人驾车走了,杜卡因望着他那盛气凌人的背影,大声说:“别忘了,你也是一个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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