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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长街的背影 文/章彦文
 

 

 

傍依古沭河,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十里长街,这就是“东关到西关,十里不转弯”的沭城东西大街。不是很久以前的时候,你沿着狭窄而幽长的街道走一遭,不要说会使你感到枯燥乏味,你还会因头上那密密笼罩的梧桐树叶,而生出看不到天际的窒息感。但是如今,当然一切是有了变化了。

当年建造这条长街的,是有沭阳“刘文彩”之称的商家程震泰。程震泰是店号却不是人名,而如今的长街当年只不过是程家大院的一条甬道。清嘉庆之后,这个店号被程家沿用了一百多年,而几代店主的姓名却一直鲜为人知。不过也难怪,命运多舛的沭河岸人,终日为生存温饱而奔波不息,哪个会有暇去打听程氏家族的名称字号呢?

尽管如此,沭河沿岸当年仍不缺乏各种偶像的崇拜者,像程震泰这样的大腕人物,追星族也是不会少的,不然,程家的显赫声名就只能淹没在默默流淌的沭河里。清乾隆年间,安徽徽州的竹篾匠程文佑带着儿子流浪到了洪水走廊沭阳。大概,他已厌倦了父辈的那种漂泊生活,而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他受到了当地一个与他有了瓜田李下,同样不愿背井离乡女人的羁留。总之,他在沭河岸边搭起一间简易砖屋,开始了定居生活。当他站在沭河岸边怅然伫立时,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的子孙会在沭河岸边建起十里宅院……

没有钱置买田地,程文佑只好弘扬祖传工艺,而民风淳厚的河岸人豁达地接受了这个外乡人和他的手艺。光阴荏苒,儿子大了,续弦又生了几个,日子就益发艰难,他那被生活压弯的脊背日夜不停地穿行于沭河岸边。不过他渐渐时来运转,他四处租房子开竹货店,接着又开布店,后来索性把租的一处处房子买下来。他家是业务范围越来越大,不仅遍布沭河两岸,还延及江苏的涟水、灌云、新沂等地。据史料记载,至道光年间,程家“首创巨资百余万,遂为淮北冠。”只是,他并没有忘记周济乡民,因此当时沭河两岸人的嘴里就经常挂着一个名字——“程大善人”。

家业大了,那些被吸引来的目光,其意味就难免复杂多样,掺杂着令人着恼的因素。首先是官府上门“公事公办”来了。自己的国税已经分文不少的缴了,还得为官员们做些什么呢?他有些困惑了。这有点像当今一些部门的行业不正之风,也有些可以称得上是“三乱”行为。终于有一天,程文佑明白满面堆笑的商业面孔已无法奏效了。当他不得不向官府作出奉献后,他家也意外地捞到了许多好处。嗨,说真的,他的家业要做强做大,还非得与官府结成同盟不可。关于这一点,程文佑父子当然犹豫过,他在夜半翻身的时候,他曾颇费思量,有时程文佑还会忍不住推醒续弦夫人唏嘘半夜,他为自己的心血汗水就那么拱手送进官员腰包而心疼不已。作为一个靠勤劳而发家的商人,他对官员的势利和贪婪是不屑的,至少是敬而远之的,而当时却到了非沆瀣一气的地步,他的内心要坦然以对就做不到了。如果我们真能够望穿岁月,就会发现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程文佑那已经被岁月沧桑耕满皱纹的脸上,积满了无以排解的痛苦和无奈。

到了第三代的程开聚接手家业,他对艰苦创业的传统已经看不上眼,他从前辈的苦痛中深深看破了许多人生世事。既然可以以权谋私,坐享其成,既然千金散去还复来,那么他何乐而不为呢?道光二十一年,程开聚为国库助饷20万金,得授儒士郎、布政司理问;同年,他用祖辈创下的利润和自己勾结当地官府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开始大兴土木,之后几年间,在沿沭河两岸建起各式瓦房、厅堂三千多间,连缀成程家大院,其之间甬道就长达十余里。如此宏大的基建规模,耗资巨大是不用说的,最令人惊诧不已的是,作为商业之家,三千间房屋竟无一间是店铺作坊,全是纯消费的生活建筑。从此,程家老幼终日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并设置了专为程家服务的保镖、帐房、管家、看门、守门、小厮、挑水夫、书写、轿夫、马夫、磨夫、厨子、烧锅的、花工、养金鱼人、木工、泥瓦匠、剃头匠,以及捧水烟袋,专门上火点烟的、抠脚丫的、跑腿的、倒尿壶的,还有一年贴一次门对和专门等程家老人死了才能轮到抬棺材送葬的佣人,平时都闲着的。程开聚的儿子程濂泉娶了七房妻妾,每晚大红灯笼高高挂。为了应付当地大小官员的吃拿卡要,他家成立了专门的接待班子,终日设宴,号称“流水席”。如此,灯红酒绿和繁华暄嚣就掩去了十里甬道的阴暗、滞闷。

说来,程震泰家先后几代的创业史称得上可歌可泣,所创下的家业也可谓极其庞大而盛极一时,对当时当地的民族商业之推动也是巨大的。但是,不论如何庞大的家业,一旦染上专事排场、肆意挥霍的恶症,那是注定会与日渐腐朽的大厦一样,迟早是要倒掉的。多年以后,这座程家大院的主人终于随着一个王朝的倾覆而被荡涤,即为例证。然而,毁掉一种制度似乎比较容易,消除一种陋习就难得多了。岁月匆匆,当阳光仅如星星点点落在两旁已经辟成居民点的甬道上,流风所致,多少年了,这里两旁居民门前终日摆着棋摊、台球桌、麻将桌的景象,似乎从未改变过。一日三餐,都要喝酒、行令,赢了自己一口灌下去,输了则往往不认帐。恶德也一直没有收敛的样子,他们中,有一些人从不去自找富路,却总是整天朝附近的县大院跑,为自己或者为子女谋一份在那里打杂的工作;有一些人则爱经常打通关节,在十里长街开着永远不知经营什么的公司——至今,他们仍然在热衷于南下北上,采取骗买骗卖的手段,签假合同,拉来货却总是企图不付货款。十里长街上,有多少讨债人一直在奔走,好像从未离开过,人们记忆犹新的是,有一个新疆讨债人,先是水土不服,后花光了盘缠却未讨得分文,最后一根绳子吊在长街的梧桐树上;这里还是制售假冒伪劣商品的集散地,有一次当地工商部门突击检查,一下子查获制假窝点12个,令人咋舌——因为他们在前不久还检查过啊……

昔日的甬道如今已很有时代气息,流行色充斥十里长街的每一块砖石,精品服装店、美发厅、游戏室、舞厅、酒楼、歌厅,应有尽有,目不暇接,但每当我步入已经整修过的街道上,我就有一种无尽头的压抑充溢于心、经久不散。当然,更恼人的是,走在这条人车混走的街道上时,你还得时时提防一辆辆横冲直撞的公家或者私家的轿车、摩托车……

因此,除非是迫不得已,我平时绝不愿拐上这条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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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章彦文    责任编辑: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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