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作品封面
铁凝,河北赵县人,著名女作家。1957年9月出生于北京,1975年毕业于保定高中。历任河北博野农村知青,河北省保定地区文化局创作组创作人员,保定地区文联《花山》编辑部小说编辑,河北省文联创作室专业作家,河北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副主席,河北省文联副主席、河北省作协主席兼党组副书记,中国作协副主席、河北省作协主席兼党组副书记、省文联副主席;现为中国作协主席、河北省作协主席,并受聘为河北师范大学、上海大学、河北大学兼职教授。系中共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中共十六届中央候补委员。
18岁发表处女作,25岁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7岁就成了中国作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理事,39岁成为中国作协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副主席,49岁又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同时,她目前是中国作家圈内唯一的中共中央候补委员。
齐耳短发,容貌清秀,气质文雅。这就是低调做人、高格为文的中国作协女掌门人铁凝。
在中国作协迎春联谊会上,不停地有人希望和她留影,忙碌的铁凝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上升而改变自己的个性,微笑着与同行们一一合影,来了一拨又一拨。她始终微笑着,端庄地站在那里,站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中国文坛女当家的喜悦和惶恐
2006年11月12日,铁凝在第七次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国作协主席。一年前,101岁的一代文学巨匠巴金因病驾鹤而去,中国作协300多天"群龙无首"。之后年轻的女作家铁凝走上中国文坛的"权力"巅峰位置,世人自然刮目相看。
在最终的选举结果出炉前,舆论对新主席人选多有评测,除铁凝外,王蒙、张平、陈忠实等都被视为实力强劲的候选者。一时间,铁凝成了文化圈内最大的新闻。铁凝说:"包围我的人愈多,越喧闹时,我愈加感到空虚和惶惑,感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她的清醒让人欣赏。
在农村插队时,铁凝是生产队里唯一喜欢文学的知青,在劳动之余写过一些儿童文学作品。1978年冬,中国儿童出版社在北京组织儿童文学笔会,铁凝应邀出席。在那次笔会上,铁凝等荣幸地被邀请到时任中国作协主席的茅盾家里。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使茅盾家的庭院里一片明丽。铁凝和同去的几位儿童作家被人领到主人的书房里。
"大家都感觉慌乱,大气不敢喘,能感觉到自己猛烈的心跳。"而今,铁凝回忆那个时刻仍然有些激动。从全国各地来的年轻人像现在的追星族一样簇拥在茅盾先生的身边,因为敬畏甚至不敢靠前。"那次会见说的话并不是很多,但是因为紧张,谈的什么话都不记得了。"铁凝没有想到自己后来成了中国作协主席的接班人。
铁凝与茅盾有这珍贵的一面之缘,让她遗憾的是直到巴金病逝,也没能见过这位文学前辈。说到前两任作协主席茅盾与巴金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铁凝坦言:"大师的时代已然过去,现在是一个没有大师的时代,我对他们充满敬仰,他们是真正的大师,有崇高的思想境界,深厚的学养和艺术修养,特别是他们对青年作家无私的关爱和扶助,都值得我们这一代作家学习。他们用他们的智慧和灵魂,不仅给中国文坛,也给整个民族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值得后辈永远尊敬和享用。"
"选举主席的整个过程,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我感谢投我票的人,因为在我前面矗立的是那样的两座丰碑,投我票的人我觉得至少是给了我宽厚的认可;不投我票的人我也同样感谢,让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差距---他为什么不投你的票,会让你不断地想,你会不断地使自己更好,虽然使自己更好很不容易。"铁凝真诚地说,"不同的声音现在有,以后也都会有。重要的不是被异议、被质疑,重要的是被异议、被质疑以后你怎么做、做得怎么样。一个人心里有一个广大世界的时候,你能面对整个世界,也应该能面对这个世界的各种异议和质疑。我希望我是这样的人。"铁凝还说,我没有高于别人之处,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魅力,只是没有机会展示。
当选作协主席后,铁凝"喜悦和惶恐并存,压力和责任同在"。她说,喜悦是一份极大的荣誉和荣幸,是党中央的极大信任,也是文学同行们的宽厚认可;惶恐是因为在这一届之前的主席是文学的丰碑,我这样一个写作者和文学的丰碑没有可比性。所以,有"五个不敢忘记"立刻涌到脑海里。她说:"第一不敢忘记这个位置这份荣誉,绝不是非我莫属。因为中国新时期以来成就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家,今天中国文坛的辉煌是老中青几代作家共同创造的,许多文学大家都能担当此任。不敢忘记这点会让我时刻知道我是谁。第二不敢忘记前辈作家用灵魂和智慧积累的文学财富,他们崇高的精神境界,深厚的艺术修养,对青年作家的培养扶持,永远是我们学习的典范。我们的文学实践是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一路走来的,我们的路是前辈作家们填平许多坑洼之后,今天才走得顺畅的。我的文学梦是读了他们的很多作品被唤起的。这些总是能引起我的敬重之情。第三不敢忘记学习。向优秀的同行学习,学习他们不同的优秀;向生活学习,学习技艺,营养心灵,提高境界,这是一生的功课。第四不敢忘记责任。在捍卫人类的精神健康和心灵的高贵,在精神和道德追求面前,作家应为民族情感的净化,为良好社会氛围的营造,为建设和谐文化,从我做起,尽自己的责任。第五不敢忘本,这个'本'就是写作。我的职业是作家,我热爱写作,作家还是要以'作'为本。"在她眼里,主席并不是权力的符号,除了应尽的责任外,还有不能忘本的一面---写作。"
号称河北"三驾马车"之一的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关仁山从1990年开始与铁凝在同一层楼办公,他形容他们俩的关系就像"兄弟",他管铁凝叫"大姐"。关仁山在得知铁凝当选为中国作协主席时十分兴奋,用他的话说,铁凝当选"是在给河北过年"。
铁凝说,当前是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有很多大家都能站在这个位置上,如果非要说出自己有什么优势,她笑言:"原因大概有3个:首先是我走运;其次是同行宽厚的认可,在这个前提下,大家觉得我这个人还有些可取之处;再次,我把写作当成安身立命的根本,同行看到了我写作的努力。"
建设和谐社会,离不开和谐文化的建设。文学事业是和谐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广大作家、文学工作者是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要力量。铁凝说,面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和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战略任务,面对国家发展和人民生活改善对文化发展的要求,面对社会文化生活多样活跃的态势,面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以及世界范围各种思想文化相互激荡的复杂环境,我们肩负着进一步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学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我们要毫不动摇地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思想,牢牢把握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建设和谐文化,传播和谐理念,培育和谐精神,营造和谐氛围,以更加辛勤的劳动,为人民奉献更多更好的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作品,来大力弘扬全民族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共同理想,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践行社会主义荣辱观,推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建设。我们要用扎实的艺术实践创造民族文化的新辉煌,占据世界文化发展的制高点,增强我国文化的国际竞争力,提升国家的软实力,为激发全民族奋发向上的精神力量,为形成全民族团结和睦的精神纽带,为打牢全民族不懈奋斗的思想道德基础,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
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人民创造历史的活动是文学创作的丰厚土壤。铁凝说,一切进步作家、文学工作者的艺术生命,都存在于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之中,"脱离人民、脱离生活,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作品,必然被社会淘汰。文学作品只有与时代同步,踏准时代前进的鼓点,回应时代风云的激荡,领会时代精神的本质,才能具有蓬勃的生命力,产生巨大的感召力。只有坚持以人为本,以最广大人民为服务对象和表现主体,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真情热爱人民,真正了解人民,真诚理解人民,才能创作出既反映人民精神世界又引领人民精神生活的优秀作品。只有以更加自觉的姿态,从亿万人民创造幸福生活和美好未来的伟大实践中汲取营养,深入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第一线,才能将和谐思想融入到文学作品中去,唱响和谐文化的主旋律。只有为人民放歌,为人民抒情,为人民呼吁,在人民的创造中进行艺术的创造,在历史的进步中造就艺术的进步,在人民的伟大中获得艺术的伟大,才能满足人民群众多层次、多样化、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开创文学的新境界,谱写文学的新篇章"。
如何广泛地团结作家、鼓励艺术创新,是铁凝现在考虑最多的问题。铁凝说,光有几个好作家写出好作品,还不够,要让不同流派、风格,不同年龄的作家都能写出好作品,为他们创造出能自由抒发才情的环境,是中国作协的重要任务。
当有人质疑"作家供养制度"时,铁凝直言不讳:"我们这么一个大国,国家可以有一定的钱拿出来,供养一部分非常优秀的作家。供养作家,在很多国家都有先例。我觉得我们这样一个大国,如果养不起几个作家,我想可能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悲哀。……创造一个和谐宽松至少是小康的生活,也有助于作家有一个好的心情,以解除他的后顾之忧,专心为他心目中的文学去探索,我觉得这是国家应该做的,国家不应该放弃这个。专业作家制度提供的是一种保护,作家的写作还是独立的,作协不会干预作家的写作。同样,一个作家写不出好作品的时候,作协是没有办法帮他写出好作品来的。一切还得靠作家自己。"同时,她表示:"作家体制的变革势在必行。实际上专业作家群体,在文学体制中在逐年缩小,更多的是采取合同制作家方式。中国作协机关里就没有专业作家,它只是一个服务性机构,和各省的作家协会还不一样。在河北作协有5个专业作家,还有30个左右合同制作家名额,人是不固定的,一期两年,在这两年中,政府拿出钱来资助作家写作,不限定写作的题材和内容。"合同制作家"是一个竞争机制,它不养一个不写作的人。"
今天,面对"80后作家群",面对网络文学,铁凝亦有自己的关注和理解:"每个年龄段的作家都有他们特有的精神状态和一片天空。就像我们一路走来,也没有一成不变。"她坦陈,"80后"的很多作家,他们的知识储备、艺术表现力,都远超当时的我们。"他们所处的时代和我们那时不同了,这是他们不可抵挡的优势。不能把他们当小孩看,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时可能比他们还小哪。但是,每个人的每个阶段都是不可重复、不可替代的。"
大作家的"毫不在意"和"真的没想到"
铁凝原本不姓铁,姓屈。她的祖父原名屈润芳,又名屈清晨。据赵县县志记载:"1928年赵县成立共产党特别支部,屈润芳为支部领导人之一……1940年赵县抗日政府成立参政会,屈润芳等人被选为参议员。"铁凝尽管从未见过自己的祖辈,但祖父祖母是她心仪的先辈。铁凝说:"祖父视力不好,但他通读过许多历史和文学书籍,精通中西医,还是当地国共两党的建党人之一。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我祖父的职业,他'办党',行医,办抗日教育,和宗教千丝万缕,还兼弄文学、戏剧,为一些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文化团体编教材、弄剧本乃至填词、谱曲。祖父逝世前,始终任职于医学界。"
铁凝的父亲原名屈铁扬,后来成了画家,取艺名铁扬。其父为油画及水粉画家,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母亲是声乐教授,毕业于天津音乐学院。"我父亲是油画、水粉画家。我从很小就看父亲作画……
在父亲的画里,最少有的便是世故。他固守着自己的灵魂所感知的世界,他又用颜色和笔触为观众创造出充满动感的新奇,使我每每温习生命的韧性和光彩。假如人生犹如一幅幅风景,父亲的风景线上则处处是烂漫的真情。"因为父亲是位画家,铁凝从小就在家里的画架和画框间穿行。
身为声乐教授的母亲一心想培养她学声乐,父亲却想让女儿学画画。铁凝本人似乎迷上了舞蹈。那个年代中国唯一的也是最著名的两部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拍成电影后,铁凝不厌其烦地反复看。她最崇拜上海芭蕾舞团的《白毛女》中跳"白毛女"的那个名叫石钟琴的女演员,小铁凝经常独自模仿着芭蕾动作。她曾每天到一位芭蕾舞教师那儿练习芭蕾基本功。但最终铁凝没走上父母早年为自己所"设定"的道路或自己最早所爱好的行当。
8岁那年,铁凝开始记日记。铁凝记得,当年曾在日记里写过:"妈妈让我去买菜,我买了一个胖冬瓜……"父亲很看重我用的这个"胖"字,不知这能否算我形象思维的一个兆头。
苦难是人生的学校。在她9岁的时候,"文革"风暴突然席卷全国,父母先后进了"学习班",继而又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小铁凝不得不离开父母,寄居到北京的外婆家。
上初中的时候,正赶上那个年代书籍极为匮乏,除了空洞的课本外无书可读,让人感到压抑,还好,铁凝从家里遗留的几本名著中得到很大的满足,尽管书中的生活对于少年期的孩子很遥远。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一部4卷本长篇传记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是铁凝印象深刻的一本书。她还记得书的扉页上写着---"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湮没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也许少年时的她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在那个沉闷和精神匮乏的年代里,这样的书给了她某些精神的力量和鼓励。
父亲见铁凝喜欢读书,就给她开了一个书单,从历史开始,中国通史、唐诗宋词、四大名著、明清散文;外国的文学作品则包括托尔斯泰、契诃夫等大作家所有的短篇。家里没有,父亲就通过关系从已经查封了的市级图书馆借,读完了再悄悄还回去。当时铁凝还不明白父亲的用心。父亲让她背唐诗,她也不背,当时铁凝觉得父亲是家长作风。这一点点古典文学的基础,对她的写作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真正的自由阅读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那时国家开始出版一些优秀的作品,铁凝仍记得自己排长队买书的情景,她当时就觉得,自己阅读的翅膀终于可以完全展开并放飞了。
"对一个小说家来说,书读得越杂越好,应该多读一些小说之外的书。其他优秀的作品会开阔你的视野,从另外的书中可以获得别样的生活和感受,这样生命也会更完整。也许随着年龄以及阅历的增长,你会发现你漏过了一些值得你去读的书。"铁凝说,"任何一本好书给读者的营养都是慢慢渗透的。我爱读经典的、耐读的杂七杂八的书。"
读中学时,铁凝从外婆家回到自己家中。当时,保定和全国一样正处于各种造反派腥风血雨的武斗世界。在这种情况下,铁凝仍然千方百计地找书看。离学校不远有一家军队造纸厂,堆积着如山的"废书",都是造反派们从各处查抄来的"封资修",准备作造纸原料。铁凝和同学像小鼠偷东西一样,一有机会就到造纸厂把能顺手牵羊的书一本本地往外"牵"---《静静的顿河》、《家》、《红字》、《金蔷薇》……她细心地修补好这些书,阅读、珍藏。原本大家说好轮流交换看,但铁凝对自己喜欢的书总能找出种种借口据为己有。
大量的阅读,使她在书林里开辟了新的视野,在文学中找到了精神上的乐土和终生贡献于斯的事业。飞腾的情思促使她拿起笔写日记,练写作。比起她的学业与年龄,她的文学才能与修养已经大大超前。高中毕业前夕,她执笔创作了供师生们演出的话剧《理想》。
铁凝上中学时最享受的是上作文课,一写作文就会异乎寻常地思路活跃、想像丰富、情绪亢奋。"我数理化这类课程不怎么好,但一上作文课就兴奋。我总是写两篇不同内容的作文,一篇给自己写的,一篇给同桌写的,同桌替我做物理、化学作业什么的。"她正式发表的处女作就是中学时代写的《会飞的镰刀》。那是学校在一次"学农"归来后布置的作文,题目为"记一次学农劳动"。铁凝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了两篇作文,其中一篇是近7000字的大作文,把一本作文本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并跳出规定题目,自己起了一个得意的题目《会飞的镰刀》。铁凝写一个乡下男孩和几个学农的城市女学生的友情。城市里来的女学生们第二天要去割麦子,乡下男孩为了帮助这些不熟悉农活的城市女学生,在夜晚大家入睡时,他悄悄地为大家磨镰刀。女学生们醒来时突然发现镰刀"飞"走了。在那个言语并不自由,思想极压抑的年代里,16岁的铁凝的想像力并没有彻底被扼杀。她笔下的镰刀会飞,她的想像力、创造力也长了翅膀在自由飞翔。
"那时候只是想写,也没有什么规矩和章法。里面有人物,还有一些情节的发展,最后的悬念,都是一种自发的设置,好像超出了一般作文的要求。"铁凝的这篇"出格"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并让铁凝在课堂上当众朗读。回家后,她神气地拿出作文,向全家人高声朗读,母亲激动得流泪,反复问:这是你写的吗?父亲也反复问:你是不是对写作特别有兴趣?在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后,他就想找一位真正的作家来判断一下自己的女儿是否是块搞文学的料。
父亲与《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曾经担任过河北省文联党组书记、主席)是好朋友,于是挑了铁凝的两篇作文去见他。"那时候,徐光耀的境况不好,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从部队到了地方,家也从北京搬到了保定,是一个在当时没有权力用自己的名字发表作品的作家。因为对《小兵张嘎》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在我的心目当中,不管他的政治境遇如何,对这个作家我是充满了敬意。"第一次见面,铁凝印象深刻:"我记得徐光耀对我态度挺冷淡的,他把我扔在一边,跟我父亲谈郑板桥、陈老莲的画,谈画家之间的一些交往和故事。他们也不理我,我觉得我等待的时间超长了,有几次心惊胆战地打断他们说:'徐光耀老师,您看我能不能给您朗读一遍我的这篇作文?'我记得徐光耀说,你放在那儿吧,不用给我念;文章我得看字,念是没有用的。我的自尊心很受打击,我想,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有一个裁决呀?"
一个星期以后,铁凝再次去见徐光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很清楚地记得---第二次一见面,他对我说了两句话,他说:'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你第一次见我,我想一个小中学生,也就那么两下子吧。但是我现在觉得,我真是没想到。你见我第一面,你不是问我什么是小说吗?我来告诉你,你写的这个已经是小说了。'由第一次的冷淡、毫不在意,到读了我的'大作文'之后的肯定,我当时是太激动了。"
当时,铁凝问徐光耀,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作家呢?他告诉铁凝:"当作家很不容易,首先应该有生活,你是一个学生,你还没有什么生活。"铁凝问他,生活在哪儿呢?他说,生活在农村。铁凝一想,我没有这样的生活,我是一个城市的学生。"你要当作家吗?那你就要到农村去。"徐光耀的这句话,对铁凝影响很大。接受采访时,铁凝说:"现在来看,徐光耀说生活在农村,显然有他的局限性。但是对我来说,我后来的成长还是得益于徐光耀的这句话。"
第二年,《会飞的镰刀》被收入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儿童文学集《盖红印章的考卷》中。这本儿童文学集里,共收入了7个短篇,铁凝的文章居中,第一篇是刘心武的小说。"我一直把《会飞的镰刀》当成自己的小说处女作,并对北京出版社发表我这篇7000字的高中时的作文心存特别的感激。那时作品发表后是没有稿酬的,我得到的是两本印有浅绿色'北京出版社'字样的、规格为8开、每页500字的大稿纸。这稿纸比普通的稿纸大一倍,还留有方便修改用的大空白,我掀开它时的手势幅度也就偏大,霎时间我就仿佛获得了一种书写巨著的豪情。"
"女高尔基"的"一时冲动"和"终身职业"
从那以后,铁凝说自己就有了"鬼祟的当作家的妄想"。年少时,铁凝一直很喜欢孙犁这位"白洋淀派"文学代表人物。在那个年代,文学老前辈们常教导的就是"要想成为真正的作家,需要去农村体验生活"。铁凝认为,从劳动的角度看作家,作家是一个写字的匠人,你在技巧的磨炼上、在勤奋的写作姿态上可以说是一个工匠,"像一个缝鞋的人,你不能偷懒,差一针都不行,这鞋就合不上。但是作家最终不仅仅是一个匠人,他比匠人高出许多,高出来的就是他对人生的体察,对人的灵魂的探究,对世界的关切,对生存本身的思考"。
1975年夏,铁凝从保定第十一中学毕业。那时的大学是不招应届毕业生的。铁凝的面前摆着三条路:当兵、留城、到农村。 早在毕业前,第二炮兵文工团就看上了铁凝,派人来了解情况,送来一张入伍登记表。只要将这张表一填,铁凝就可以穿上军装,当上文艺兵。同学们都说她交上了好运,然而,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当时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去处。今天,铁凝笑言:"可是我当年当了兵,全家在政治上就会觉得光荣,因为你成为军属了,首先门上要挂一牌子'光荣军属',然后有军属证。那时穿军装就是一种时髦,给人的感觉就是时装!"
那时,牵动千家万户的上山下乡运动,已经从最初的狂热渐渐冷却下来。"自觉革命"被学校、街道彻夜不眠地轮番"动员"所代替。铁凝算是幸运的,毕业这一年,政策有了新的规定:排行老大的,可以留城。熟人们都为铁凝一家而庆幸。当时的知识青年,难得有这样的运气。然而,铁凝却出人意料地提出,她要到农村去插队落户。
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吗?是为了给年幼的妹妹让出一个留城的名额吗?是……父亲没有像母亲那样急着劝阻女儿的荒唐念头。他沉默着,却为女儿的举动想了很多,很多。
铁扬自己是在农村长大的,虽然早年出来参加革命,以后一直生活在城市,对于生他养他的故乡土地,还是饱含着深情的。他常常带着画夹到农村去,到山区去,一转就是个把月。当他用自己的笔,把冀西农村那丰富多彩的四季风光再现在画布上的时候,他感到无比地畅快。说到底,女儿对农村、对大自然那种朦胧的崇拜,深情的向往,不正是做父亲的不知不觉地传递给她的吗?他相信,女儿到农村去,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也会情不自禁地用笔来写下她体验到的一切。然而,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艰苦的环境她受得住吗?平凡的生活会不会磨掉她的理想?如果女儿以后因一事无成而懊悔今天的选择,他将以一种怎样的自疚心情愧对女儿啊。
铁扬整整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他找到女儿,第一次像对待大人一样,郑重地谈出自己的想法:"孩子,到农村去吧!即使你将来什么也写不成,了解中国农村,了解正在发生深刻变化的中国农民,对你今后的生活是大有好处的。你要有长期留在农村的准备。"
铁凝沉静地听爸爸说完,简捷明确地表示:"爸爸,您放心。我已经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她所受的教育告诉她,当作家就必须深入生活,只有工农兵的生活才叫生活。在她的印象中,大作家孙犁、徐光耀都是来自农村的作家。说实在的,想当作家应该深入生活,但谁又能保证它的"逆定理"也是正确的---下乡就百分之百能当上作家呢?
父亲从铁凝的选择中,看到了女儿想当作家的明确志向,他站在了女儿一边,而母亲心疼地流泪,她想不通女儿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要自讨苦吃走泥泞小路,还不知哪里是尽头!她气呼呼地哭着嚷着:你就去当你的"女高尔基"吧!
"高中毕业生铁凝,放弃留城条件,立志到农村当农民",这件事在保定市引起一番不大不小的轰动。报社、广播站,把铁凝当作反修防修的典型来宣传,还煞有介事地编造了一个全家学"毛选",帮助妈妈打通思想障碍的假报道。妈妈气得要找报社去算账,爸爸笑着劝止道:"你就委屈点吧。这是写八股文的惯例了,总要有个反面人物嘛!"
今天,铁凝说: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去深入生活。连徐光耀后来都对她的做法表示吃惊:"你还真的跑到农村去了?"现在想起当初的天真,铁凝感到有趣,如果现在让她选择她可能不会那样去选择。但那段农村生活确实是不可替代的,已经成为她创作生涯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铁凝被分派到河北省博野县张岳村,距保定市100多里,是一个四周有着平原和沙丘的村庄。"我爸爸送我去的,坐卡车。还绕城一周,还敲锣打鼓。后来,我回来时,家里的户口簿上没有我的名字了,我妈妈为此还哭了一场。"
刚到农村,村里正缺小学教师,让口齿清晰、语言纯正的铁凝当老师,她坚决不干,说自己主动来农村,就是为了体验真正的农村生活。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可不能出了校门又进校门,在农村我永远是一名小学生!"
城市姑娘铁凝为了心中那个目标,一心要和农民打成一片。8月天正午,她仍在棉花垄里劳动,晒得脸上层层爆皮。她推碾子磨面,扶犁耕地,锄地薅草,车水浇麦,甚至推车卖豆腐。"生活艰苦,冬天砸开冰窖取水,耳朵、手、脚到处都是冻疮,夏天则要忍受蚊叮虫咬。当时主要劳动就是种棉花,也就是《笨花》里写到的种棉花。我很感谢当年农村的那段生活。"
当年,农村女友为铁凝过18岁生日时,把麦秸秆编成的戒指套上铁凝的手指,发现她双手上竟有12个血泡,这个女农友忍不住捧着她的手哭起来,而铁凝的心却感到莫大的满足。"我问她哭什么啊?她说,你们是城里人啊,这些事情本来是我们干的。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想,为什么我们就不应该干这些活、受这些罪呢?后来我再和别人说起种棉花的时候,我就没那么悲愤,也回避戏剧性的对苦难的渲染。我觉得,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没有必要特别夸张自己的痛苦。相反,我很感谢农村当时的那种环境"。
农村,这座人生大课堂使铁凝迅速成熟起来。她写了50多万字的日记,积累了有血有肉的人生素材,感受了生活底层的心律和历史变迁的步履。
4年后,她回到保定,在文联《花山》编辑部任小说编辑。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中国文坛,作家和诗人大量出现,"伤痕文学"、"寻根文学"等文学流派雨后春笋般涌现,对那个疯狂年代的反思和追忆成了文学的重要内容。铁凝并没有被打上这些文学流派的鲜明烙印。她后来说自己"清醒地与文化寻根保持着距离"。
铁凝在农村积累的10多本日记,像是一座丰富的宝藏,一篇又一篇富有时代气息的小说脱颖而出:1980年,铁凝的第一本小说集《夜路》出版了;1981年,短篇小说《渐渐归去》在河北省获奖;1982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哦,香雪》在次年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自此,铁凝的作品开始引起文学界和读者关注。
其实《哦,香雪》没有故事,描写的只是一群从未出过大山的农村女孩,每天晚上是怎样像等待情郎一样地等待那列在她们村口停一分钟的火车。然而正是这一分钟,写出了农村女孩那种令人泣下的单纯、质朴、善良。可以想像,这篇没有故事的小说要拍成电影是何等的困难。然而,这篇小说巨大的魅力仍然吸引着电影界,几年之后,中国少儿电影厂还是把它拍成了电影,还获得了第4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儿童片最高奖。评委们认为,中国少女香雪内心的富有和朴素的纯美之情,是当今人类愈来愈缺少的资质。
大凡作家都是热爱生活的,铁凝尤其如此。不了解她的人,也许会误以为生活中的铁凝是一个娇小姐似的人物,其实不然,铁凝始终与生活与群众,特别是与农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4年博野县农村插队生活,成为铁凝创作生涯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名之后,铁凝仍没忘记"生活"这股成就文学的活水,她似乎对农村生活情有独钟。几年前,她还到河北西部的涞水县农村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组织上给她挂职任县委副书记,可以说是她插队生活的延续。两年的时间里,她忘记了自己的作家身份,实实在在地和农民生活在一起,做很多文学以外的事情,做得非常投入,结交了很多农民朋友。回到城里后,她写了《对面》、《孕妇和牛》等作品。铁凝并不把这理解为"体验生活",用她的话说"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关注别人的命运,对于自己是内心深处的一种积累,增强思维的厚度"。也许这正是铁凝的小说创作中农村题材甚多的原因之一。
铁凝的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级文学奖:自1983年《哦,香雪》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后,1985年《没有钮扣的红衬衫》和《六月的话题》分获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1997年散文集《女人的白夜》获中国首届鲁迅文学奖,2002年《永远有多远》获中国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和首届老舍文学奖,2005年艺术随笔集《遥远的完美》获中国第二届冰心散文奖……此外,有多部作品获得包括"小说月报百花奖",《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十月》、《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在内的各种奖项40余种。正是由于铁凝不断地把她用心写作的成果奉献给人们,并且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她才成为广大作家认同、文学评论界给予很高评价的优秀作家之一。
1986年是文学界公认的铁凝创作转变的分界线。1986年、1989年、1995年,铁凝先后发表反省古老历史文化、关注女性生存的中篇小说《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三垛系列"使她的风格从纯净走向凝重,她的创作从此走向成熟。此后,《玫瑰门》、《大浴女》等长篇小说则进一步承续着她对生命本质和苦难的思考。200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笨花》则被认为是她30年创作的一次阶段性总结。有人说,她的每一次亮相,都给当代中国文坛带来一次惊喜。
铁凝创作短篇小说,注重的是"景象";创作的中篇小说,注重的是"故事";创作的长篇小说,注重的是"命运"。铁凝的小说常以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为表现对象,通过平凡的日常事物的描写,来揭示人物的心灵世界,并借助人物心灵深处的触动传达具有时代特征的情绪。她善于从自己独特的视角捕捉人物内心的活动,以清丽、简洁、富有音乐性和诗意的语言,营造空灵、淡远、含蓄的艺术境界。
2003年岁末,有一位英国年轻的女学者怀揣着一本美国出版的关于中国旅行的手册,按图索骥地从伦敦一路寻找到了石家庄。原来,这位做中俄文学比较研究的剑桥大学博士,曾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读到铁凝的英译本《对面》,大为惊喜,然后设法找来一些铁凝的中文作品,越来越感受到铁凝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文学对象,于是她开始搜集有关铁凝的资料,并准备了30个问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石家庄寻找铁凝本人。的确,铁凝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失为一位重量级作家,有待研究。
其实,无论是读铁凝的作品还是接触她这个人,都能感觉到她是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即便是深深地体会到生活中有泥泞和晦暗的一面,她依然对生活抱着一颗诚挚的爱心。如她自己所说:"真正的做人其实是灵魂和筋肉直面世界的一种冶炼,是它们历经了无数喜乐哀伤、疲累苦痛之后收获的一种无畏无惧、自信自尊、踏实明净的人生态度。"那是经过人生历练后的一种纯净。
步入"玫瑰门"后的多重身份和多重考验
1996年10月,河北省委决定,河北省作家协会独立分设。10月30日至11月1日,河北省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在省会石家庄召开,在这次会上,铁凝当选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
11月1日,河北省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闭幕的那天,铁凝发表了题为《团结务实繁荣进取》的讲话。在这个讲话中,铁凝代表新一届主席团提出了任期内的10项工作规划和具体措施,其中第7项是"积极筹建河北文学中心"。"力争把河北文学中心建成集文学创作、研究、展览、会议、培训、交流多功能于一体的现代化设施,使之成为省会出色的文化景观之一。""河北文学中心"就是后来的"河北文学馆"---时任河北省委副书记的卢展工提出了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建议:这个工程不要叫河北文学中心,它应该叫做河北文学馆。"中心"通常是经营性机构,而"文学馆",就其功能和性质来说,它是社会公益事业,属于公共财政的范畴。
并不是所有部门的领导同志都赞成建设河北文学中心,并不是每一位专家都认为建设文学中心是必要的、可行的。更有甚者,用讽刺的语调,质疑作家是不是非要在漂亮的办公楼里,才能写出好作品。铁凝说:"就算是一个梦吧,做个梦总可以吧!""作家点着油灯,盘腿坐在土炕上也能写作。但这不是文学馆不应该立项的理由。"
筹建一个文学馆被铁凝看成是当时的狂想,当时北京现代文学馆都还没建成,"这是一个创举,文学馆是一个文化的标志,河北这块土地上诞生过众多杰出人物:荀子、董仲舒这些大哲学家"。那段时间,铁凝形容自己成了个"祥林嫂"。
1999年9月,河北文学馆在石家庄市的槐北路边拔地而起,这是全国唯一的省级文学馆。"现在觉得像做梦一样。建文学馆花了6500万元,跑钱非常困难。第一步是立项。立项就要说服计委,说服省领导,让他认为这是重要的事情,要一步一步地走程序。省长也不完全说了算,要找各个分管副省长。当时一位管钱的常务副省长对我们很不屑,说作家有什么了不起,省里这么穷,你们还想弄什么文学馆。那个常务副省长说,你们下个世纪再说吧,现在省里财政困难"。
铁凝回忆说:"这是个具体的工作,需要亲自去跑,去要钱去搞设计方案等。"一次,铁凝和河北省作协党组书记李刚去找有关领导解决资金上的困难,没有想到刚刚开口,对方就怒了:"出去!出去!"被轰出去后,陪同她长自己10岁的、一起去的河北省作协党组书记李刚直流泪:"你是名作家,被他们这样轰出来,你这么求人我看着不好受。"铁凝尽管有些难色,迟疑了一下,说:"反正我不是为个人的事求他,我是为作家的文学馆求他,他只要答应,让我给他跪下来都行,我就是跪了,也不会丢掉我的尊严。我为作协办事,我不在乎!"
回忆到这段经历时,铁凝说:"等我出国访问时,陪我的作协领导拿着我的文集送主管部门领导:这是铁主席送你的书。'你们作协的主席是谁?''就是那天被你轰走的女同志!''我以为她是你的女秘书呢!'告诉你这个笑话是想说明要做事总会碰到难题,这在情理之中。"
当然,最后河北文学馆的建设得到了河北省委省政府的决定性支持。"这是一个没有腐败的工程,就几个文人在那儿折腾,党组书记还有我们秘书长,几个人疯跑,而且我们不要交钥匙工程,是从一颗钉做起的。墙是什么样的,设计图要投票。作家协会整个房子是大家的,大家来投票。"
让铁凝欣慰的是,河北文学馆落成以来,始终坚持着"追思前贤,启迪后学,传承文明,服务社会"的建馆宗旨,成为全省对青少年和全社会进行精神文明教育、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场所,成为燕赵大地上独有的文化亮点与文学丰碑。现在铁凝也自豪地说:"这座工程,比我的创作还要重要。"
从河北省作协主席到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央候补委员,现在是中国作协主席,头顶的官帽越来越多,双重身份是对她的一个挑战。铁凝说,坦率来说这些事务性工作对我没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铁凝说,当年我刚当选河北省作协主席的时候,我们作协有很多事务性工作,需要亲自去跑,需要为作协去要钱、去造房子,需要解决作家的个人困难。"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也偷偷哭过,也说过不干了,但是必须得做。那几年我经常被问到,你虽然为大家造了一个家园,但是对于你的写作一定会有损失。其实《永远有多远》就是那时候写的。以前只当作家的时候,跟人接触还是少。但后来因为我的双重身份,我要和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接触,我有机会越来越多地观察各种人,曾经在与有关部门联系工作时有过很多挫折,也体会了世态炎凉。"
写小说本来是个体劳动,与从事管理完全是不同的事。可是实际上有闲时间不一定能写,没时间有创作的冲动也能写出来,铁凝的《大浴女》等一批作品都是在出任河北省作协主席那几年写的,完全是利用那些零碎时间在写,白天为河北省作协盖河北文学馆去奔走呼号跟各种人打交道,晚上回到家一个人静静地写字,完全是两种生活。铁凝说,那些看似与个体写作无关的事务,那些看似为别人做的事虽然不能成为你直接的文学作品,但那种在社会上的浸泡会对人产生积极意义,它更能激起你广阔的爱心,让你的情怀更广博,它对人的益处不是立竿见影的,而是潜移默化地在涵养人的境界。
现在在一些作家看来,似乎越标榜自己远离政治越好,而铁凝则不讳言:"作家应关心政治。"这是在谈及她的作品与社会密切关联而有些女性作家只注重写自我时说的。铁凝说起不久前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访问中国时,自己曾参加与大江对话的座谈会。她说:"大江的作品即使是写一个偏远地区的小人物,也透露出作家对民族命运和人类生存现状的关注,对战争与和平的思考,这是作品的根基所在。文学作品即使是表现小人物,也应展示给读者强大的现实感。作家应参与现实,关心政治。文学的终极目的不在个人的小悲欢,而是通过人物的悲欢反映现实。作家要多一些站在人类高度的大悲悯情怀,少一些个人的小情小调。"铁凝认为目前一些作家的写作技术多而情感少。
1987年,30岁的铁凝当选为党代会的代表,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代表大会。毫无疑问,这在中国当代的文化语境中,意味着一种很高的政治荣誉。她出席党的十三大的时候,正是她写作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玫瑰门》臻入佳境的时候。党代会代表、《玫瑰门》,乍看起来,这两个意象很难拼接在一起,但是,铁凝巧妙地将二者衔接起来,不仅被文学界接受,也被政治界接受,当然更被广大读者接受。《玫瑰门》显然是一部充分彰显铁凝文学个性的作品,而且也是一部涉及到敏感话题的作品,但铁凝将其处理得恰到好处,把握了话语刺激的临界点,这显然是几种身份融合到一起的自觉意识给予铁凝的神助。
早在1975年,年仅18岁的铁凝就入了党。"当年在农村种棉花是最苦的,所以直到现在我都珍惜棉花。我的手在摘棉花时,不知划过多少口子,特别是每年的11月采摘最后一茬棉花时,棉花枝子就像铁丝一样扎人"。在农村艰苦的环境中,铁凝没有丝毫的怯懦和不满,每天都快快乐乐地干着艰苦的农活。由于她的努力,1975年11月7日,张岳村党支部吸收铁凝入了党。
1992年,铁凝再次当选为党的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之后,她又参加了党的第十五次、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当选为十六届中央候补委员。越来越多的社会职务和社会活动赋予了铁凝,这使得铁凝难以成为一个纯粹的作家,但因为热爱生活的信念和亲近生活的态度使她能够很完美地适应社会活动。接受采访时,她表示"我的本质还是一个作家,我的注意力应该在自己的作品上"。
对于作家、官员两种身份如何协调?"对别人有用,那是快乐的事。这可能耽误了5个中篇或1个长篇,但这也是人生的体味,反而开辟了一个写作之外的与社会的通道。"铁凝说,她从来不认为作协是一个权力机构,作协主席也说不上是个官---就算作协主席是一个作协的官,也绝不把它当成官来做。"如果非要说它是一个官员,和我们通常概念里的官员也还是有区别的,它还是和作家、和文学紧密关联的。作协是党和政府联系作家的桥梁和纽带,它的职能就是'团结、协调、服务',我想这6个字已经明确了新一届中国作协领导机构应尽的职责。作协最终团结的是谁呢?是作家;协调的是谁呢?是作家;服务的是谁呢?还是作家。写作是作家个人的事,但是一个作家是不可能全封闭式写作的,除了自己的写作之外,还应该尽职尽责地拿出一定的精力来服务于别的作家和同行,这何尝不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呢?"
一边是行政工作,一边是创作,铁凝确实是个大忙人。虽然有好心人劝她放弃一些工作,不然的话早晚得累死,但她始终如一地充满激情。"作为男作家,有一位女性担任作协主要领导职务,让我感觉更温暖",作家海岩这样表示。评论家贺绍俊这样概括:"铁凝在人格统一的前提下,保持着自己的三重身份角色:政治身份、作家身份、女性身份。在现有的文化背景下,要使这三重身份特别是前两重身份和谐统一而不发生异化,这是一种很高的人生智慧。"
的确,她必须直面新的挑战,必须习惯某个时间段在开会,然后在另一个时间段迅速回到写作状态,也许是在写作中迅速回到会场。这种状态的跳跃是对铁凝毅力的考验,也是对她能力的考验。
"美女主席"诠释独身内情和成熟之美
神态活泼开朗,坦然而大方,说话时澄明的目光与人做着善意的交流。许多人都说铁凝是一位"美女作家",而她则不以为然:"我在很多的场合都表达过我的看法,一个人不论男女,相貌出众,文章写得也出众,当然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但问题是一定要把'美女'和'作家'捏在一块,我就觉得不自然了。我想是男性创造的这个词,而且更多的词是商业的需要。虽然是'美女作家',作家是在其后,而美女是在之前。所以这是男权文化产生出的词。"其实,铁凝的美在于内在与外在和谐一体的美的气质,一种明澈坦然的气质。
时下,"女主席"、"美女主席"、特别是"单身的美女主席",这些有炒作意味的词儿充盈着一些报章。言及"独身",铁凝直率地说::"我并不是一个独身主义者,我不是要打一个旗号。我有过感情经历,也差点就进入婚姻,但最终都没有成功。我并不后悔或者怨恨,因为所有的经历都有值得纪念的价值。这些情感经历丰富了我的人生,给我带来更多的善,而不是仇恨。"
至今未婚的她成了热门人物,并迅速有了自己的粉丝---"铁丝",他们说,铁主席是文坛上的"超女"。铁凝笑言,自己本质上是很保守的人,只是"在什么地方和一个人相遇,暂时不知道"。过去岁月里,爱过、也被爱过的铁凝亦曾差点进入围城,但是最终没有成功,"我现在想,没有成功不意味着要抱怨或者后悔。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有结局才值得你怀念,它们都是自己人生的一种经历,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冰心老人在90岁高龄时曾对前去看望她的铁凝说过一句非常智慧的话:"(对爱情)不要找,要等。"此话对铁凝产生了深刻影响。铁凝说,到了这个年纪,我觉得第一,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有独立的经济收入,有可以安身立命的职业,婚姻是一件合适的事情,合适就好,不合适的婚姻则不如没有。她未曾放弃对美好的期待,"我想说我还是有希望的,不过我从来都是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因为我觉得做好了失望的准备,才可能迎来希望。但可能我准备得还不是特别充分"。
在铁凝的眼中,什么样的男人才是优秀的呢?铁凝认为,一个男性是否有魅力,是否优秀,其实和爱情并不完全有关系。因为没有人知道,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以什么样的方式打动你。她心目中优秀的男性其实很普通:一份正当的职业;很认真地做一件事情;有很强的责任心,这包括对家庭、对事业和对周边的人,这一点非常重要;要诚实;另外有幽默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希望有一个好的婚姻,没有人希望说盼望有一个坏的婚姻,除非心理不正常的人。第二还要有一个心理准备,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种准备,把各种事情都想得非常充满希望。必须做好失望的准备才能对生活有所希望。"铁凝说,自己见过一些好的婚姻,使双方都得到极大的愉悦,"它不是跟事业对立的,我是一个强者,其实更多时候我更像一个家庭妇女"。
"只有丑陋的心灵,没有丑陋的女人。"谈起成熟女人的话题时,铁凝说,"女人真正成熟的境界是:'在穿越了悲伤、内心的不平静、诸多的麻烦之后,仍然能升起来一种对生活保持明亮的心境和善意,而且能具有母性的胸怀。我以为这样的境界是非常之高的,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纯真,是一种成熟之美。'"事实上,铁凝在写作上也有如此追求。她追求穿越了复杂之后的单纯,从单纯的少女时代写的纯真的香雪,到成熟即穿越了复杂之后的单纯,铁凝多部小说中那些清新隽永的人物,已在她心里培育了多年,成熟了,也就呼之欲出了。
生活中的铁凝,喜欢收藏民间物件,比如擀面杖,她为何收藏这些被人忽视的东西?她有很独特的感受:"每一个擀面杖都有一个故事。其实它只是一块木头,被手磨过后,变成独特的形状。在擀面杖上有沉甸甸的女人的智慧,女人的力量,她维持生计的匠心,她的体温,她的温暖……就是这些东西很让人感动。"铁凝说,除了收藏擀面杖,还喜欢收藏民间的老锈锁、农民身上挎的那种鱼形小刀,这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民间的东西有劳动的痕迹,跟劳动、人的生计有关的器物,都特别使人安宁。
"我不习惯上午写作,我基本是下午、晚上,那时思路比较清楚。这个习惯是年轻时养成的,那个时候,像写《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的时代,我还年轻,当编辑,夜里写,一般写东西都是熬夜,因为白天都得去上班,熬夜对身体特别不好,我老想改变一下,调一下时间。我上午思维转得比较慢。"除了写作、读书与收藏,铁凝喜欢做的事还有很多,听音乐、看画、看电影、做家务……足见她生活得有滋有味。她戏称自己其实更像个家庭妇女,平日一大爱好就是做家务、煮菜,"从前在外面吃到一个菜,一定要研究怎么做,然后回家自己做一遍"。她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在四川吃到麻辣水煮牛肉后,照葫芦画瓢做给家人吃时心里的满足感,"这种感觉很好,我真的很喜欢"。
铁凝与电影结缘很深,早在上世纪80年代,根据她的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改编的电影《红衣少女》就获了"金鸡奖"和"百花奖",而根据她的成名作改编的同名电影《哦,香雪》,则获了西柏林国际电影节儿童片的最高奖。短篇小说《安德烈的晚上》和中篇小说《村路带我回家》也分别改编成同名电影。她的《永远有多远》等还改编成电视剧,在荧屏上热播。铁凝表示,"我个人不太喜欢直接去改编---就是自己的作品自己再动手、动笔去改编成影视作品,我直接动手参与的只有《哦,香雪》,改得很辛苦。你要'触电'就要和别人合作,这个会占用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有的作家是有这些本领的,一些优秀的作家如池莉、刘恒都是成功的典范,他们'触电'后回过头来再写小说,还写得很好。所以,我觉得'触电'是因人而异的,跟每个人的习惯不同。"《大浴女》被认为是铁凝最有突破性的作品之一。小说出版后,许多电视剧制作公司曾找到铁凝商量改编的事,最后铁凝选择了武汉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最终确定由杨亚洲执导《大浴女》。"我的作品'触电'了,我没有'触'。"铁凝说。
铁凝喜欢绘画,近乎痴迷。前两年,她居然出版了一本随笔《遥远的完美》,可谓图文并茂。她挑选中外绘画作品100余幅,不论名气大小,大致以年代为序,随意编排。她以一种"业余消遣者的随便和从容",带领读者在世界绘画和雕塑的艺术园林中浏览观光,用她的话说就是"在绘画和画家中间走来走去,心里充满感激"。
老作家孙犁的女儿孙晓玲珍藏有一张铁凝亲手绘制的、送给孙犁先生的贺卡。贺卡上画的是一只引吭高歌的雄鸡,红冠、粉脖、灰身、紫爪、孔雀蓝尾羽,神气活现,生气勃勃。孙晓玲说,这张贺卡是当年元旦前所收到的贺卡中,最有特色的一张。铁凝那艺术家的气质、天赋和艺术敏感是与多年来对艺术的悉心探索是分不开的。事实上,铁凝的不少文学创作灵感来自于绘画的撞击,小说《麦秸垛》、《孕妇和牛》、《午后悬崖》及《大浴女》都像是一幅幅油画。
她的家很美,从窗帘、餐具、门上浮雕、小挂件到整个结构布局,都可以看出主人的精心选择。坐在这里和主人交谈,使你感到温馨亲切,感到主人既热爱生活也热爱自己。铁凝有一个习惯,不管白天多忙,"每天晚上都会独自静坐15分钟。我会问自己:你以为你是谁?我必须提高自省能力,对自己保持警觉状态"。
在工作、创作的余暇,铁凝也爱吃、爱玩,有时玩起来像一个天真的孩童。铁凝和普通女人一样,也喜欢打扮。哪怕一个普通读者要见她,铁凝也要梳妆打扮整齐后才见。在第七次全国作代会期间,铁凝和舒婷等几位女作家曾躲在角落里研究怎么戴丝巾---铁凝自己示范,把丝巾抖平,再戴上,非常熟练。
自己的职业是作家,即便是当了中国作协主席,这个属性同样不会改变。铁凝说:"首先我是一个作家,才带来了其他外在的身份。在我个人生命的历程中,文学会伴随我的一生。我只有在不断的写作中才能有话跟我的同行说,借用海岩电视剧的名字《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我说我拿什么跟你沟通呢,我的同行?写作是我热爱的一件事,一个人在生活中可能会有一些东西不再有了,或者他身不由己,但是他爱的职业被保留,或者他喜欢的事能够继续做,那是一种幸福。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我怎么会放弃呢?"
亲和力与积极向上,是作家圈内朋友对铁凝评价中用得最多的两个词。铁凝天生的那双乌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闪现着智慧,也闪现着她心灵的深邃与美。这位美女主席,端庄美丽,代表中国作家形象,浑身透着中国文坛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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