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如狗,吃饱就走。
这句民谚一语三关,耐人寻味:一来显示出外公外婆胸怀的博大,只要外孙、外孙女来了就慷慨地让你“吃饱”,生怕孩子受委曲;二来说明出外孙、外孙女大多是些“没良心的家伙”,吃饱了肚子连声谢谢都没有,嘴一抹就“走”人,不用思量着如何去回报;更折射出了母爱的无私、深沉和持久——外公、外波因为疼爱他们的儿女,所以爱屋及乌,又以同样的爱去呵护他们儿女的儿女,这中间虽然经过了一个传递的过程,但那份爱丝毫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弱。
我的外公去世的早,在我的印象中只知道他很能吃苦,用一根扁担养活了全家(挑着磁碗换粮食,从中挣一点点差价),直到累得吐血,终不治,丢下了外婆和他的四个女儿。而外婆那和蔼可亲的形象和那份无时不在的牵挂则陪伴了我二十多年。在我五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婆的看护下长大,她一边省吃俭用供我吃穿,一边用大灰狼、小白兔或八路军奋勇抗敌等许多曲折动人的故事,完成了对我最初的人格教育。读书后我依然有空没空就往外婆那儿跑,倒不是冲着外婆那只黑色的橱柜(里面总是有许多糖果、点心),而是喜欢她用那只拇指已经残废的右手边抚我的脑勺,边夸我又长高了。参加工作以后,手头事情变多了,时间渐渐变得紧张,母亲便和我的三个姨妈约好,每到逢年过节时,事情再忙也要每家至少派一个孩子,带上一些补品、挂画,去给外婆“贴画”。我们到了外婆那里,先是七手八脚地把画贴好,整个小屋顿时变得喜气洋洋;然后围坐成一圈,或打扑克,或者下棋、打打闹闹。外婆则迈着颤巍巍的脚步(因幼时裹足落下残疾)乐呵呵地给我们张罗吃的。夕阳西下,我们这群“黑心”的小家伙一个个腆着肚皮回家“复命”去了,留下外婆佝偻的背影伫立在村头,眼里依然闪着泪花。起初,我以为 “贴画” 是我们那一带的习俗,每家都一样。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只是母亲和我的三个姨妈故意安排的一项活动,为的是让我们能多去陪陪外婆,给她打发一下寂寞。这种习俗我们坚持了十多年,直至前年外婆猝然离世。
那时我还在南京。夜半时分,手机骤响,听大哥含含糊糊地说什么“外婆走了”。我听不懂,大声问他在说些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吼一声:外婆走了!我默默地挂了电话。第二天下午,我、哥哥、姨妈家的几个姨弟、姨妹共八人,踩着泥泞的乡村小路在外婆的两间小屋前聚齐,就连前一天还远在广州的最小的姨弟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赶了回来。我永远记得母亲当时心痛的责骂:我让你们抽时间多来看看你外婆,都说忙、忙,现在怎么有时间啦,你们还回来看谁?!……
在外婆慈祥的遗容前,我们这八只“外孙狗”温顺地给她老人家跪下。在几欲昏獗的悲痛中,我只想和外婆说一句话:您走好,外婆;永别了,我母亲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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