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叔叔是父亲高中时的同学,在城郊办了一家草苫厂,专门生产蔬菜大棚、砖窑厂所需的草苫。
原来是由一个山东人供应生产的原料稻草,后经父亲从中说情,转由农村老家的三个庄邻来供应。父亲的本意,是想借提供这个机会给他们赚一点钱,养家糊口。拥有这份“差事”,有工作做,这毕竟要比呆在农村无所事事强得多。
老家距县城百余里路,路途较为遥远,加之路况又不是太好,所以每次用手扶拖拉机运送稻草过来,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他们每次都是上午在家里附近的村庄上买好稻草,下午装车,晚上赶近三小时的路到达厂里。从车上卸下稻草,时针大约就指到了深夜十一点钟左右。在厂里或到我们家匆忙吃点饭,便结结实实地躺下睡一觉。不过睡得时间不太长,因为第二天早晨得早起往回赶,一是为了能早一些到家,赶时间继续拖运;二是为了躲避交警及城管、交通部门的稽查,少交纳一些乱七八糟的钱。
这样的状况大约持续了一年的时间。今年年后有一阶段,我以为他们不再往厂里运送稻草了,因为一直没有见到他们到家里来休息。前天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一直在不间断地供应稻草。之所以没有到家里休息,恐怕是夜深不便总打扰我们的缘故。叔叔说他们每次都是裹着棉大衣,在拖拉机上将就着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未亮就走了。
父母评论他们说简直是在拼命,长时间这样子身体肯定吃不消,最终会累跨的。这三个运草人,个个长得高大粗壮,在农村都是一副劳动的好把式。经过多年的辛苦打拼,家家景况现时都还过得可以,瓦房盖宽敞明亮,儿女聪明懂事,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舒心惬意。
这也许是普通劳动者的本性使然。他们看到拖运稻草可以赚钱,便使出了浑身的劲来,希望多赚一些钱。在他们的意识里,无所谓辛苦。即便辛苦了,只要能赚到钱,心情也是高兴的。在农村,倘若手头存有一些钱,便意味着有了炫耀的资本,别人不敢低下地看待,也不需要去求人,这样一来大人孩子都很体面。
稻草开始异化了,异化成为一种原始的冀望。他们仿佛在稻草之上,看到了生活的表面目的,寻到了生活的源动力。为了获得金钱养活一个家庭和拥有一种体面,可以牛马般劳作,披星戴月地劳累。
最终,因为得到金钱的方式是所有方式中最微弱的一种,他们不得不一辈子陀螺似的轮转,得不到停息。
什么样子的一生都是一生。这其中,有多少农民的一生,都是活在一种单纯原始的冀望中的?我眼前所见的这三个拖运稻草的庄邻,当他们现时把愈来愈多的冀望都寄托在稻草上的时候,他们也许不知道,生活早已失去了大部分的意义。
夏银龙
丁亥年春4月8日上午10时半于江苏沭阳·慕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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