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工作时,母亲每天早上都要把喊醒,轻声说早餐已做好。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我在家中吃早餐。我每每是嘴里答应,却不见行动,匆匆忙忙跑到单位,在单位门前不远处的早餐点上买上一袋豆浆、两个茶叶蛋,算作早餐。倘若觉着肚子饿的时候,就再添加上一个糯米粽子。
早餐点上卖早餐的是一个女人,约莫三十八、九岁模样,长着一副笑咪咪的面孔,一笑便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的服务态度相当好,语言也很优雅,动作较为麻索,语言和举止都让人觉着很舒服。一开始几天,她总抬起头来,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在嘴里很礼貌地问上一句:“请问您要些什么?”
“一袋豆浆,两个茶叶蛋。”我边掏兜拿钱,边应答她。
“请您稍等一下,马上就好。”她先是熟练地揭开离她最近的那个放豆浆的盒子,从中拿出一袋封好的豆浆,放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内,然后再向左移动两步,揭开盛放茶叶蛋的白色小铁锅,用夹子夹起两个茶叶蛋,放在一个小白色的袋子里。她把豆浆与茶叶蛋放在一起,双手递给我。
我接过早餐,把钱递给她。
“谢谢,欢迎下次再来!”她微笑着说。
我每次听完都要朝她点一下头,报以一个微笑,算作礼貌,再转身离开。
她卖的茶叶蛋,味道很好,咸淡适中。记得有好几次,我忍不住在她面前夸她手艺不错,说她茶叶蛋煮得很好,吃起来满嘴流香。她听后总是微微一笑,面露一种不易觉察的欣喜神色。
不过有一次,她卖给我的茶叶蛋却让我有点不高兴。那天早上六点多钟,单位领导打来电话,要我早点到班上,说是上级领导要来突击检查。我慌慌忙忙穿好衣服,粗糙地洗刷完毕,便风快地骑着车来到她的早餐摊点前。
“好了,不用袋子装了,就这样吧。”我不等她装好便急促她说,而后几乎用了抢夺的姿势迅速接过茶叶蛋,扔下钱,边走边开始剥。
煮熟了的茶叶蛋,壳子通常很疏松,稍稍一剥就开。然而这次,好象故意与我作对似的,蛋壳竟然紧紧附着在蛋白上面,即使捏碎了都无法揭下来。稍微一用力便带下来很大一片蛋白。
好不容易剥开茶叶蛋,上面已是满处沟壑,蛋白所剩无几,仅剩下完整的蛋黄。张嘴咬下去,顺着舌头传下来的感觉,才发现今天的两个茶叶蛋竟都半生未熟。
第二天早上,我半生气式地与她提起昨日的茶叶蛋未煮熟,害得我饿肚子的事情来,原以为她会很内疚地对我道歉,说上一些好话,未曾想她一句话都未讲,只管低着头给我找豆浆与茶叶蛋。
我觉得有点奇怪,同时又很生气。这么谦恭的一个女人,做错了事情怎么不知道道歉呢?哪怕只说“对不起”三个字,不需要怎么作解释,作为一个常主顾,我也许在心里很快就会原谅她的这个小小的过失的。
“今天的这两个茶叶蛋算是送您的吧。”她抬起头,伸出左手把我送过去的钱又推了回来。
昨日可能是我太匆忙没曾注意到她的手,或者说她在受伤后还没有来得及去医院,为了赶时间不得不忍着疼痛就推着餐车出门了。这次,我看清了她的左手手背上斜裹着一层纱布。
我一瞬间明白,昨日的茶叶蛋为何没有煮熟,同时也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所以后来我时常想,她应该是一位好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早点,为家庭辛苦赚得一点钱。她压根就没有做错过一件事,尽管有一次,她把手烫着了,或者因其他的缘由,未能把茶叶蛋煮熟,但这不能算是她的错。作为一个女人与母亲,她辛苦努力生活着,勉力地支撑着一个家庭,每天当别人还在睡梦中时,她就得早早起床忙活,为了顾客能常来,不得不使劲地伪装着笑脸。生活与其掩藏下的一切辛苦、疼痛与泪水,都没有错,她完全不必要为一次未能煮熟茶叶蛋而卑下地向人道歉。
从那以后,我发现她给我拿茶叶蛋的时候,总是要在白色小铁锅内寻上一会儿,拣两个最好的给我。我看着她那张越来越熟悉的面孔,时常在背过身的时候,才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早已热泪滚滚。
夏银龙 丁亥年春3月18日夜11时31分于江苏省沭阳县 居无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