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就慌慌地起身。背起屋角的背篓,拿起那根长长的竹杆,我便打开门向沭河大堤上走。黑暗中的路总是很坎坷,因此我老是磕磕绊绊的。摔倒,手中的竹杆脱了手,甩出好远,然后嘟囔着爬起来,这些都是我每天早上的必需节目。等到走上村南的沭河大堤,时光一般正好是微光初露。我开始迅速走进树木、荆棘丛生的堤坡。我首先打了个寒颤,那是由于树叶淋下了一串露水,而露水在夏日早晨也是冰凉的,但我那时却似乎已习以为常了。接着我开始朝树木和荆棘的枝梢仰望,把知了夜间爬上林梢蜕变剩下的躯壳捅下来,用手接住,或者让它们掉在地下,拾起,然后放进背篓里。这样我在树丛中左冲右突,有时把胳膊划破了。很快,我明白浑身的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有时,我误入一种叫腊树的低矮植物丛中,一种突然的钻心之痛袭来,那是被称为“毛辣”的虫在自卫,而于我们人类却是一种严重的伤害。我知道我身体的许多部位已立即肿了起来。如果我的后面有其他的采集蝉壳者,我则会忍住疼痛,坚决不作一声,致使追随者尖叫一声慌忙退回,于是我的苦肉计得逞。结果是:我用伤痛换来一处领地,在那里我巧取豪夺,比同伴多收获了蝉壳若干……后来,我的脖子在仰望中酸痛了,麻木了,眼前也渐近模糊……这时太阳升起来了,我眯着眼估计着时间,然后猛转身一溜小跑回家,喝稀粥,然后步行去了离家7里的中学上课——因为家中理所当然买不起自行车。
当然这是暑假未开始的时候,暑假一到,我的早晨生活就从容多了。
到了初秋,就是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把洗尽晒干的蝉壳背到县城医药公司去卖。据说当时公家收购蝉壳用于制药,但是价格极低。虽然起了大早,但到县城时仍然要排长队。捱到近中午,眼看排到窗口,往往又下班了。好容易等到下午上班,收购员往往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说未晒干,就是说未洗尽,还把筐里的蝉壳抓出来随手乱扔,这样我还得去再洗或重晒,然后重新排队。那时,我与别人一样敢怒不敢言,内心则充满了困惑、仇恨和无奈……
终于卖了蝉壳,但整整一个夏天收获的十多斤蝉壳,被七折八扣后,一般只能拿到四五元钱。就是说,除了开学后缴学费的三块五毛外,还可以在城里买两块糖饼。然而那年初秋,卖完蝉壳后,我又一次次走进了书店,接着是那本李心田的《闪闪的红星》吸引了我。我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一咬牙花1.5元买下了这本书。同时,我一下子明白,那天我是无法在城里吃点什么了。
接下来,我开始边读《闪闪的红星》边走上四十里回家之路。我从荒无人烟、野草萋萋的沭河滩的小道上斜走过去,在飘飘荡荡、跌跌撞撞中边走边看,思想则专注地游走在潘冬子的北去之路上……后来,我猛然从书中抬起目光,当我望见我家院中的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时,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冒起一串眩目的火花,然后就一头栽倒在沭河大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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