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时那些去听戏的老爷相比,我在街边站着听书,就显得太过寒碜。电视或电影中播放的那些老爷们,翘着二郎腿坐在戏台下,漫不经心地磕着瓜子,脸上布满充足微笑,好听处喝彩,精彩处鼓掌,抽空挤一下眉弄几下眼,那模样安逸得实在有点让人羡慕。
我站着听书的地点是在苏北的一个小镇上。小镇我起先并不熟悉,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在那小住过一段时间。镇上有一家专门卖板琴书音像带的门店,店主是一个老头,个子不高,听口气似乎对淮海板琴书很有研究,向买主推介起来能说出成套的理论来,让人一楞一楞的。为了招徕生意,他专门在店外放置了一个高音喇叭,整天用悠扬的坠子与扬琴联合发出的混合音不断敲打着大街上往来行人的耳膜。这样的方式,似乎很有效果,店门前动辄嘈杂拥挤,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那天我闲来无事出去逛街,远远地就被清脆的琴音与圆润的声腔所吸引。大凡出生在苏北淮海片区农村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有人在唱板琴书。此种艺术曾一度在这里广为流行,男女老少皆喜欢在有事无事的时候听上一段。我记得小时侯经常在夜色来临的时候,搬一条小凳子随在大人们的身后,到村里开阔的场地上去听板琴书。唱书的是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嗓音象女人似的男人,他的声音拖长起来犹如一只公鸭子在使劲地叫唤。拉坠子的人也是村里的,大约拜师学过手艺,拉得抑扬顿挫,很有韵味。不过此人我不大有印象,也许他是配角的缘故。村里人大多在夏天的时候空闲起来,所以每年夏天的晚上是板琴书最为兴盛的时节。人们喜欢三两一群地聚集到固定的场所,手里拿着凳子或竹篾席子,摇着芭蕉扇子,一副悠然自得的心态。
那时候农村里的人们没有太多的想法和追求,仅抱有一种单纯的思想,辛劳而简单地活着。板琴书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因电视的普及逐渐销声匿迹,生存空间几乎被打压殆尽。最近几年,我一直以为此种艺术已经绝迹,即便寻得到也只能是在历史的陈迹中了。然而不曾想,一些精明的商人看到了商机,专门召集部分唱书的艺人,以灌录买卖板琴书碟片赚钱。商人的目的也许很粗俗、简单,就是为了金钱,然而没有想到却在粗俗简单的目的中,不经意间为后人保留了一种文化的珍藏。这一点,是始终值得称颂的。
作为淮海地区的一种独特民间文化,板琴书深受农村中老年人的喜欢。他们中有不少人都会哼上两句,用心听来发现腔调竟也有几分相似。我曾掏钱买了好几本不同剧目的板琴书,譬如《薛仁贵回窑》、《秦琼卖子》、《罗成大闹德州府》、《王天宝戏妻》等。回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其中的唱词竟存在着大量的叠句压韵现象,语法句式错落对整,唱起来朗朗上口。由此可见,此种艺术并非简单粗俗的民间艺术,而可能是一门出自传统文人之手,具有高雅趣味,经由唱书艺人世代相传下来的,具有悠久历史的艺术。
我没有经过仔细地考察调研,所以得出的结论并不准确,以上言论只是一种猜想。倘若大学里哪位教授有兴趣的话,搞板琴书研究倒不失为一个好的课题。在那个小镇上呆了近一月的时间,我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曾站着在那家音像店的门前听过书,时间或长或短而已。睁着眼睛看画面是一种享受,闭着眼睛听腔调也是一种享受,倘若有机会能听到一场正宗的板琴书,见到真人,品位原声,那一定是一种双重的享受。
对于听板琴书的印象,我一直保留在小时候的记忆中,至现在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再也没有听到过。偶尔路过县城的某一个角落,会看见一群老者围在一个说书人的四周,专心致志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使用的工具却不是板琴而是铜锣。说起唱板琴书的工具,我还因常识不足闹了一个红脸。我一直以为配合板琴的那个乐器是二胡,知道是坠子还是音像店的那个老头给纠正过来的。坠子发出的声音悠扬明晰,或奔激,或哀怨,或平稳,或高扬,与板琴脆细的声音正相配合,下面听书的人往往是入了内容,醉了音乐,不知所处。
现在的生活较之以前,确实是进步了很多。但十多年前的那种夜晚全村出动听板琴书的场面,却始终值得回味。所谓流行在上层人士中间的高雅艺术,普通百姓尽管不懂,但他们却往往醉心于看起来粗陋的板琴书艺术,这不能不说是板琴书艺术在底层的胜利。
我站在街边听板琴书,其实就是听一种艺术,留恋它带给普通人的欢乐,希冀它能存活下来。但现实的状况,却不得不让我为这即将消失的艺术作一声慨叹。
夏银龙
2007年2月8日于江苏沭阳 城区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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