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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北沭阳，一个偏僻的小村落，一共有四十来户人家。

　　那里，有我的老家。

　　老家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南面是一排三间红砖青瓦房，中间一间房子南北各有一门，称其为过道。夏天，过道里南北通风，不用风扇也凉快。东面一排是两间锅屋（烧菜作饭的地方，方言里这样说），也就是城里人说的厨房。北面一排是三间瓦房组成的主屋，也是建筑质量较好的房子，室内面积大，通风，采光好，主屋正门朝南。西面是一排平房，共两间小房子，一间洗澡用，一间洗脸刷牙用。南北与东西的房子两头之间分别都有间隔，搭了四个小棚子，叫做巷口，用来放杂物或养些家禽。

　　老家的房屋建筑属砖墙瓦顶结构，有三十年历史。

　　一年四季，老家大门前葱绿一片。大门左边是一棵与老家同样年龄的大桂花树，树高早已超过了房子。秋天桂花开，浓香飘村外。门右边是一棵近六十年的冬青球，四季长绿，犹如一个绿色的地球模型立在那里。夏天，老家大门前会搭上丝瓜架，丝瓜藤蔓沿瓜架生长，东来西往，你来我去，时上时下，时左时右，不消几天藤蔓就布满瓜架，黄花点缀绿叶，绿叶下挂满细长的丝瓜，伸手可摘。丝瓜是我们可口的蔬菜，还为我们遮挡炎阳，是老家门前的一道天然绿色屏障。

　　一年多前，就时有耳闻，因城区开发需要，老家的地块已纳入征用计划，说不准，哪天就拆迁了。

　　自从有老家要拆迁的传闻起，心里总在担心：哪天老家一旦拆了，就再也没有老家可回了。每逢节假日，我们必须到老家去过。在老家，一家老小，团聚一起，其乐融融。吃着老家土地上收的粮食、蔬菜，口味新鲜，口感独特，总有一种亲近感和踏实感，是吃其他美味难以企及的。即便如此，心里也常在感慨，在老家还能过多少个这样的节日，还能吃几顿这样大团圆的饭。

　　在老家过了春节，老家没有拆，巴望着能在老家再过个中秋节，过了中秋节还没有拆，巴望着能再过个国庆节，过了国庆节，下来了拆迁通知，无法奢望在老家再过下一个节日了。面对眼前的老家，想到很快就要拆迁，心底对老家的记忆一下子情不自禁涌了上来。

　　我记事时的老家是土墙草顶结构，屋里屋外全是泥土地面，遇到阴雨天，屋里内外都是泥。生活条件好了以后，把土墙房子推倒了重建，盖起了砖墙瓦顶的房子，一直至今。对老家的回忆很多，印象最深的是回老家的路。

　　还是十多年以前了，老家四周的路，全是泥土路。每次顶风冒雨回家，总是深一脚泥，浅一脚水。有一回骑自行车回家，要到老家时下雨，路上没法骑车，只好推着车子走，走着走着，车轮四边全沾满了泥，心想，走路边的草上会好些，结果是泥土和上杂草，绞织在一起，把轮子绕得死死的，根本无法推行。无奈，只好扛着车子走，原来是“人骑车”，现在是“车骑人”，弄得满身泥水。还有一次，我刚买了摩托车，兴高采烈骑回家，离家还有一里多地，大雨倾盆，路面凹凸不平，有的呈鱼脊背样，中间高又尖，两边陡，遇水又滑，骑着摩托车重重摔了一跤，左腿流了血，一个星期不便动掸。当我到老家的时候，一辆新摩托车已经披上了一层层厚泥水，完全变了样。那时，看着别人家住在干净的马路边，心里羡慕的得要死。我曾在心里抱怨，老家怎么在这个鬼地方，进不去，也出不来。也曾在心里暗暗攒劲，将来有钱一定要到街上买房，再不受这雨水气。有时也在梦想，什么时候能把老家拆了，搬到街上的水泥路边住最好了。

　　从那时到现在，也就是十年左右的时间，老家四周的路都修了，砂石路、水泥路、柏油路，再也不用担心出行不便。我们正在为交通便利而高兴时，传来了老家要拆迁的消息。

　　祖祖辈辈生活在老家这块地上，一下子房子要拆，人要搬走，心里还真有许多不舍。

　　老家拆迁日期确定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搬家。老家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零碎，搬到新家能用得着的物件，能带都带着，一样也舍不得丢。有使用价值，但自家用不上的东西，都分给了还没有拆迁的亲戚家里继续使用。还有一些收在家里好多年，但已没有使用价值的东西，虽然心里舍不得，但最后还是当成破烂卖掉或扔了。

　　拆迁前几天，每天必回老家。从远处望老家所在的村子，还是那个老样子，树从中间座落着错落有致的青或红的瓦房。从老家大门前看老家，还是那四合院。走进老家，每间屋里已收拾一空，墙壁上还留有以前贴的画和我读书时的奖状，地面上杂乱的塑料袋，丢弃的垃圾，他们仍在这里静静的守候，与老家一起厮守，仿佛在诉说这儿曾经的热闹，也仿佛在聆听这儿的宁静，他们要陪老家过一个白天，再过一个夜晚。

　　老家拆迁的时候，父母都在场，他们要再看一眼自己亲手盖起的房子。老家是我的父母带着左邻右舍和亲戚一块砖一片瓦盖起来的，虽然老家不会说话，但父母对老家有深厚的感情。拆迁时我也在现场，虽然想到不久将住上更好的楼房，有更好的生活，但看着陪伴自己长大的四合院老家，一瞬间就成了断壁残垣，心里有许多不舍，即使以前阴雨天回老家弄得一身泥巴，骑车回老家摔了跤，那样急切地想老家搬走，对老家的埋怨，一下子都荡然无存，消夫殆尽，涌上心头的，全是老家的好，回老家时弄得满身是泥巴，也觉得充满了清香；在老家过得每一时刻，都是那样的幸福与快乐。

　　房子拆了，人可以另住他处，家禽可以卖给商贩，但土地还要耕种。老家拆迁那段时间正逢秋种，每天一早，就有村民从四面八方向“老家”汇聚，有的开着手扶拖拉机，有的开着小汽车，还有骑车的，不管他们是怎么来的，总要带着农具，精心耕种自家的田地。在上了年纪的村民眼里，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本，是最重要的物资，是万能的，有土地就有粮仓，有土地就不担心忍饥挨饿。

　　老家没有拆迁时，村民相见，多是打个招呼，各忙各的事。现在老家拆了，普通相见也觉得不同往日，一下子觉得更加需要亲近，免不了聚在一起多说几句话，多唠几句家常。“来老家看看”、“又来看看老家了”是唠家常的开首语，也是乡亲见面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有人会调侃一句：屋都拆了，哪里还有家啊。马上就有人说，屋没有了，但这里还是老家啊，别的地方再好也不是老家。是啊，在乡亲们心里，老家是一个难舍的情结，是一段割不断的情愫。有多少邻居外出千里打工，过年必回老家。又有多少干部在外工作，退休后仍然要回老家安度晚年。有句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你富裕时，他不爱；你穷困时，他不嫌，这就是老家。老家是凯旋门，不论你在外是成是败，给你的永远是胜利，源源不断给你正能量，让你以胜利之心面对一切，有信心走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老家是清凉干露，能滋润你干涸的心灵，给你一片绿油油的芳草地。老家还是一个鸟巢，你就是在外拼搏翱翔的鸟儿，当你倦怠了，能给你一个让心灵完全放假的栖息地。

　　地种完了，每天仍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来老家所在的这块地方转转，看看田里的庄稼，地里的大白菜，路边的树……有的人在城里工作，下班后特意开了汽车，跑了一百多里地，没有别的事，就是为了站在大路上看看拆迁后老家所在的那个地方和满眼的碎砖瓦砾。

　　有房子才有家，但房子不是家的全部，房子只是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散落地上的一砖一瓦，四周的花草树木，土地里的五谷杂粮，田园里的青菜萝卜，果树上的柿子梨子，都是老家。在老家做过的事，心里对老家的记忆，已形成了老家情结，一时挥之不去，忘记不了。

　　曾有人说我的老家交通不便，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听了从不反驳。其实，在我看来，我的老家树木成林，鸟语花香，是个居住的好地方。现在的“老家”，柏油路修到门口，交通特便利，但再也不需要常回老家了，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是看上一眼就匆匆离去。

　　再建的新家肯定比老家好，但记在心底的永远是老家的好。

　　老家所在镇名为七雄，所在村名为夹滩，所在庄名为相树。

　　不知多少年后，还有多少老家能让人记起，还有多少人能忆起老家或与老家相关的事，还有多少人能念起心底里的那个专属于自己的老家。

　　(作者：苏秦)